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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乘天西求佛陀法(下)

再这样想下去,事将不可收拾,她须得自己想办法逃出这里;莺奴顶着倾盆大雨,扶着围墙从乌策大跑出去,向着铁围山墙拼命地跑。浑的羊毛裘衣都被打湿,重得就像盔甲,好似从雨里伸出无数双手将她拉住。

莺奴何尝不知道若从桑耶寺跑出去,所见的事物也不能证明自己已然走出了幻境,但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假如今的事从未发生,她将永远深信自己活在太阳普照的真实中;今一去,即便回到太阳普照下,她也再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真的太阳。狐奴已经从真实上杀了她了!

莺奴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其可恨的侵犯,但绝不是因为狐奴说过的吃人场面,而是因为狐奴将她赖以生存的许多事物一笔抹消了然而那更痛痒难忍的不在于她一口否决了莺奴的真实,而是没有告诉她究竟是否真实。

狐是苯教的大德,信仰神灵,坚信彩虹之上有并非虚幻的事物,但降下怀疑俗世的询问;俗人处在俗世中,从未怀疑过俗世的实在,却去怀疑界之上的境界是否真实。如此对照,狐奴的所为竟然像是真正的天人,莺奴才是俗人。

她想到此处时已无限愁闷,怎会有无法解答的问题?而这问题如此庞大,一不解答它,一活在它的质问中。狐奴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

莺奴在大雨中跑下山坡,摔得发辫都一一散开,发丝黏在沾满了泥土的脖颈里。她仍然不顾一切地从桑耶寺的所在逃开去,向庸玛家毡房的方向狂奔。

两者之间隔着一个时辰的步程。她一路卯足了力气奔走,跑得面色发白,因为实在头晕恶心,不得不停下来呕吐;吐完以后,她抬起手臂,只是用衣袖和头发胡乱擦去嘴边的秽物,接着朝河谷跑去。

直到这时雨也没有停下,山谷里也没有任何人声,仿佛除了她以外便没有人。莺奴心中的惊慌又开始回来折磨她了,这恐惧捏着她到处摔打,使她想像一只小鸟一般大叫起来,但又被更恐怖的力量剪断喉咙,无法发出声音。她好几次因为痛哭而喘不上气,失去平衡跌落在地上,再被那恐惧bī)迫着继续向前跑去。

庸玛家的毡房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最后的力气向之狂奔而去,但又在咫尺之遥害怕看见里面的场面。此时大雨已经冲垮了山坡上的草皮,河谷的河水暴涨,草地上满是泥水,莺奴几乎是从沼泽般的青稞地里淌着水游来。如此反常的天气已经可说是天谴了,如果天空因为山南最后一位苯教大德的意念而降下惩罚,连赞普也不能视而不见。

莺奴在大雨中草草抹洗掉上的污秽,攀住毡房的支柱,胆战心惊地掀开那面湿透的帘子。毡房里只有庸玛母亲一人,肚腹还隆得很高,下垫着的褥子已经湿透了。但她似乎睡着,连难产的痛苦神色也从面上抹去,变得十分安宁,仿佛无名画作中,某位在树荫下午睡的人物。

莺奴又痛哭起来,这个世界也不是真的,大家都睡去了,只有她醒着。她跌跌撞撞地冲到产前去摇晃庸玛母亲的上,出奇的冰冷;冰冷,但还没有僵硬,好像只要烤一烤火就会苏醒,但她反复确认这名女子的死活,心更加绝望,是死的,腹中的胎儿也是死的。

她瘫坐在漏了水的毡房里一动不动。假如这也不是真的,那就罢了。如果这是真的呢?但狐奴的那个问题仍在那里,她不能证明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她把这里当成真的,或许庸玛母亲的体就会开始**,那桑耶寺中一百五十人的体也会开始分解。如果一切都成了自由心证,她就是这个世界的神,不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要回去找狐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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