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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奴醒过来时,却已是凌晨时分了。她分辨一下四周,一顶细麻帐子覆着顶,自己躺在蚕丝棉被里,透着太阳晒过的香气,松软非常。房内四处多用细水梨木,装饰皆极简,然仍透露出极致的讲究和文雅。
“天枢宫?”
她挣扎了两下坐起来,才看到沿还趴着鱼玄机。莺奴看看左臂,已经细细包扎过了,看样子是鱼玄机在旁陪了她一夜。正为她昨晚所说的结交之言有些感动,这姑娘一头乱发地抬起子:
“总算是醒了。下来下来……”
莺奴一头雾水掀开被子,就被鱼玄机揪到帐子外面,自己倒躺了进去,嚅嚅道:“啊到底是上舒服啊”莺奴迟疑一阵,跑去拍拍她,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竟已酣然入睡了。
莺奴哭笑不得,直起腰看了看自己的处境这闺房像是鱼玄机自己的,头散落些天文地理书籍,也不乏通俗演义,连下三流的街头兜售的杂本传奇志怪小说也混杂其中。底下也杂乱地散了好多落页,都像是她夜读到犯困时随手扔的;她转过去看看房间别的角落,倒还整齐干净,窗前一张书桌,齐齐地排着一挂中小楷,宣纸平平铺开一叠,正等着这诡思敏捷的小姑娘想到什么,就随时跳上来肆意书写。
她在房中静静坐了会儿,开窗看看窗外天色有些鱼肚白了,蹑手蹑脚走去开门。才开一线,门外便传来一声“宫主早安”,原来是天枢宫的侍女误以为鱼玄机起。那侍女见是莺奴,亦毕恭毕敬欠道:“姑娘随我来梳洗打扮。”她又探探脑袋看向房中,见到那一地书本,叹道:“这一夜又糟蹋这么多书。”
莺奴讶异:“原来这么多书,只是一夜看的么?”
那侍女一边合上房门,一边轻声道:“我每都是替她整理好,再放上新的。小宫主每夜都看那么多,只是若看个开头就觉得写得可笑,便这样扔到地上了。好在世上书那样多,总还不愁她有一无书可看。”那侍女似有些无奈,“姑娘不要见怪,我家宫主除了眼睛挑剔,嘴上刻薄,人心还是好的。昨夜她把你背回来,独自在你边守了一夜。除了照顾秋老宫主,她从没这么上过心呢。”
莺奴默默不语。
那侍女继续说:“宫主从小没有伙伴,我们这些乡野婢子和她兴味又不能相及,也难怪她看到你就想要把你带回来招待了。”
莺奴随她去楼下洗脸梳头,半个时辰后坐到堂前用早膳。菜色都很清淡,花样也不多,多取山野新鲜材料烹成,乍一看去是有些寡素,仔细研究却很有大家的简洁优美。这会儿天也大亮了,头升上半竿高,莺奴正细细咀嚼着一节渍野菜根时,鱼玄机喊着侍女的名字下来了。侍女连忙迎上去道:“啊呀宫主,怎么这样乱蓬蓬的就下来了?”鱼玄机径直从她边擦过,冲到饭桌前一看,猛拍两下道:“可恶!可恶!为什么又吃这玩意!不吃了!”
侍女扳住她,将她按在条凳上,摸出梳子来替她梳头,一边道:“宫主息怒,这可是你昨晚吩咐要做的。”
莺奴听得低低笑出声来。
鱼玄机也好像有些摸不着头脑,撅着嘴直直坐着等她梳完头。片刻,厨后端上一碗白粥,侍女百劝之下,鱼玄机总算是低头吃粥,模样倒好像屈于慈母的子。她一边吃,侍女在旁讲给莺奴听:“这孩子还有一点,总是喜厌无常我们摸得准今她想要吃什么,明却又不准了,叫人头疼。”
莺奴道:“我早听说天枢宫主都是些聪慧的人,他们的心思我们当然猜不中的。”
侍女笑道:“你倒为她开脱,我们这些下人每不知多少为难呢。”
鱼玄机闷头喝完一碗,将碗向桌上“咚”地一放,道:“我知道了!每次你们bī)我吃师父说的各种稀奇古怪见也没见过的养生菜,就说是我昨晚吩咐的,好在我反正也忘了究竟安排你做什么了。我一不吃你就说我喜厌无常,总都是我的错!啊,那老家伙什么时候还回来,我吩咐你了我现在就吩咐,到时你要满桌铺满这野菜根烂树皮,让他吃让他吃……”说着爬下凳子往外走了。
侍女对着瞪大眼睛不敢插嘴的莺奴浮出一个笑来:“你看,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她。这确实是秋宫主上次离宫前安排我们的,说小宫主总是话语连珠,放炮一般,恐怕格浮躁,要我们常给她想办法服些静气的草药。姑娘吃的这碗渍菜不是野菜根,是聚山上的生地黄也。”
莺奴夹起碗里嚼剩的残渣心不在焉地看了片刻,转过头去寻鱼玄机的影,哪里还找得到?她也爬下长凳,小跑出厅外去了。
她想起昨晚鱼玄机的一番话若这同龄少女真是世上唯一知晓她前世今生的人,那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比她更叫莺奴着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