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饶是知道宰相会这样说他,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心痛万分,将义仲父的手腕掐得更紧,片刻后才缓缓松手,跪下行个大礼,低着头说道:“宰相教养我十三年,武岂可沦为乱党。蚀月教今状况如义仲父所见,已是佛法圣地,来者皆白衣素,血腥污秽之事,武绝不会做,蚀月教弟子亦不能为!既来我处瞻仰神迹,即为我门徒,武将倾囊济世,所作所为绝非谋乱造反!”他说这番话时,连气息都没有一丝紊乱,只因为他已经做惯了戏,他从十五岁就已经惯演种种角色,说出这番话,就像念台本、唱曲词,他完全可以不露真。
王缙做了几十年的官,怎么可能信得过他,他从小就背着罪臣之子的恶名!当年养他,是怕负了哥哥王维所托,如今到底是悔了。他闭上双眼,颤声叹道:“仲父知道了也不算什么,你可想过别人知道了你生父是谁,会立即将蚀月教批为邪教乱党,会把你和这妖女一起扔到乱葬岗?!”他怕,他当然怕,但怕的不是义侄会遭牢狱极刑,怕的是自己的宰相位也保不住。
他便缓缓抬起头,喉中吐出一句冰冷的话来:“武以为,知道我世的人,这世上只剩下义仲父和我的姐姐了。”
老宰相当即呆在原地,紧接着伸手抓住上官武的发髻,压低声音,颤抖着说道:“你要杀了我吗,你难道敢杀了我吗?!”
他没有反抗,但依然波澜不惊地说了两个字:“不敢。”
这两个字如此冷漠刺骨,直将王缙宰相浑冻住。他再次失语片刻,匆匆转离去,只留下一句“我怎会把这种丑事泄露出去”,就消失在厅前。义仲父离开的那一刻,他忽然无比明白秦棠姬丧父的心,知道那相依为伴的亲人从来不是好父亲,却又不能否认亲子之缘;而他竟然要丧父两次。
他也终于知道秦棠姬为什么更容易成神,在这等险恶的斗争中,谁先摆脱“父亲”二字,谁就越快长成大人;那或许并不仅仅指父亲的去世。父亲即泰山,父亲即云,任何一个要顶破苍穹的人第一个要打败的就是这两个字。
他当然也立即想到自己的姐姐。没有父亲,她从小活得比他们还要无所畏惧,上天给了他和秦棠姬一枷锁,等着他们自己觉悟的时候去打破,而姐姐则根本没有这枷锁。
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前厅良久,直到门前还在苦苦等待的香客们重新涌进蚀月教来,他才回过神。
慕名前来的信徒不久后也如他所说,成了蚀月教北方阁的门徒,耳后留了小小月痕。这批人多达五万,刺青针为此坏了十余根,直到莺奴伤势复原、可以重新落地跑跳的时候,新教徒的月痕都尚未刻完,名单造册累计八十余本,上至五十岁的老人,下至四岁儿童,不论男女都能领到一枚。他也果真将计就计,将习武的事放到最末,常带着教徒讲经才是正事。他虽然这样做,心里却绝不是这样想的。自从三年前做了三十六灵的掌门,他就已经见识了人最恶的一面,此刻要他自己不仁不义又有何难,他再有罪也不过是演戏给人看!
朝廷当然知道京城出了圣女,拥者甚众,但在此举国尊佛的时候,蚀月教带着人念佛总比造反要好。皇帝年事已高,常常诵佛礼拜以祈长生,后宫上下无不如此,民间效而行之也犯不得上。再加上这圣女据传不过七岁,又是女子,自然也不足为惧,民众崇拜一名小小女儿的事竟然也就这样糊弄过去了。莺奴知道自己多露面无益,平常常躲在上官武后,极少现,上官武也不把她的名字在人前呼唤。别看她那勇气超凡,其实素羞怯胆小,比普通人家的小女儿还要怕生,只独独不害怕上官武一人。
事发展到这一步,霜棠阁怎能不知。北方阁这样胡闹一气,教众就与霜棠阁齐平了,虽说都是些念佛的文弱之人,毕竟有五万之数!唐襄算是最早知道的几个人之一,得知之后好几不敢见李深薇的面,却不想李深薇听说之后也不过笑了一下,回头便对唐襄说道:
“甜儿,你要遇到对手了。”只有她李深薇知道,上官武不但可以做官,甚至已经显露出她当年还在武残月手下的风头来。
黄楼自然也知道弟弟在长安胡天胡地,写信去问他时,他数月未曾回复,到了第二年,忽然拟信回来,只说了一件事
宰相元载被杀,王缙政治无为,贬为括州刺史,义仲父大势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