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追随的观音奴,成了漏网之鱼,如今已经在山中。不过朱阁主追杀进山,沿路可见散落的血迹,应该是受了重伤,然而最后那人游水离开,因此血迹也断了。”唐甜儿说道。
“那人的武功非常惊人,最初堵截这伙人的时候,他已经受伤,即便如此仍然轻松逃脱,武功可能更在我之上。”朱玉藻面有愁色。
深薇心一沉。武功若是在朱玉藻之上,那便可以与她一搏了。她想起唐甜儿多年前对她说的话——她再强也不过是凡人,观音奴却是妖魔。
“也就是说,就算那人重伤,也还是可能闯进天枢宫去。”
深薇长叹一口气,看了看已在怀中累得睡去的鱼玄机:“玄机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事了。我明日再去接幽鸾下山。”
唐甜儿道:“无妨。幽鸾对那人来说应该已经没有价值了。”她看看深薇的眼神,点点头续道:“没错,如今观音主已是这个孩子了。”
玄机啊,你还这样小,已经有人要取你的命。她一想到这个孩子总共的三十年也无法宁静度过,便悲从中来。她此刻安逸的睡颜,若是没有人守护,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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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才鸣一下,天色尚未见晓,霜棠阁便开始嘈杂——
“教主,教主,有人闯入!”禁铃由远及近纷纷响起,深薇披起纱衣拾剑起立,给床上的孩子裹好被子,这才快步出门。
来者已经快到教主阁下,正与五六蚀月武士缠斗。她预感不是很妙,到了一楼便翻过栏杆一跃而下,直冲来者而去。
尽管天色还暗,她还是认出了来者——
“鱼劫风?!”
“李深薇,你把玄机还给我!”鱼劫风面色中既有失望又有恐慌,深薇失神的瞬间,他的剑尖已经点上了她的眉心。
“教主!”身旁的蚀月武士才要出剑,深薇大喊道:“都退开!”
鱼劫风的剑仍点在她眉间。他仿佛气得发抖,颤声问:“你,你为什么杀了梅梳?”他抛来一纸字帖,上面是深薇亲手写下的“薇”字。
深薇花容失色:“我没有……”
对方的剑更进一步,她只能退。
“我没有杀梅梳,是有别人杀她,他要来杀玄机,要来杀幽鸾,是我把你的女儿救走呵!”她只觉头晕目眩,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对方也没有听她说,而是提高声音:“可我要怎么信你,你的继任是个观音奴啊!你的蚀月教以后会到她的手里啊,我要怎么信你不会害我的女儿,我要怎么信秦棠姬不会害我的女儿啊!”
对方似乎已冲昏了头脑,剑势破空而来,深薇只能抽出剑来格开对方。她几乎快要使不出劲来,她原以为鱼劫风就算从未爱过自己,至少也无比信她,然而现在对她出剑的又是谁?两剑用力相抵,深薇和他的脸靠近的时候,却忽然被那张脸的沧桑惊吓得垂下了剑。
他或许老了有十岁,甚至都可以看见数茎白发。他的精神也不好,变得这样脆弱易怒,连眼中的光芒都不似曾经了。她反复看着那张脸,眼泪汹涌而出。她的眼前恍惚浮现他十八岁时在高台逗弄苍鹰的模样,那时候他还多么年轻英俊,而那不过只是十年前。
他看见她哭,仿佛方才醒悟,将剑扔在一旁。
两人在海棠林中沉默地坐下来,直到鸡鸣第二声。
天色微熹。鱼劫风低声如同自言自语:“幽鸾也越来越不好。我还妄想能救她,为她试了无数药,反倒毒害自己。我半年前曾经因此中过很厉害的毒,如今身体也不如从前了。”
深薇又能怎么回应?幽鸾和玄机都会在三十岁前死去,她早就知道,他也知道,对这事他们谁都无力回天。他若是决意要和幽鸾结下这段缘,就必然是孽缘,一生都要为她和她的孩子辛苦转圜。
“玄机在你处还开心么?”
她侧过身去微微点头,不让他看见自己掉泪。你不知你的孩子有多么喜欢我,我与她甚至还是第一次相见,就像当年我俩也不过第一次相见,便能感觉到那样深刻的默契。
鸡鸣了第三声,东方已白,阳光照射在他们后背。方才一阵骚动,弟子们纷纷早起,此刻却见教主和天枢宫主落寞而坐,只能远远地围在海棠林旁,噤声。
“杀梅梳的人想必是找到了天枢宫的所在。但再深入他就活不过那些机关。若是你们没有找到那人的尸体,那他应该已经逃回山林去了。”
“我会小心。”
“你敌不过他。”深薇几乎是绝望地叹出来,如果那人铁了心要杀掉鱼玄机,凭他的身手又怎么可能救下她呢。但是,但是……
“但是我会永远帮你,只要你愿意,玄机可以永远住在霜棠阁里,我会护她一辈子。”她抱着膝转头去看他的脸,鱼劫风只是半垂着眼帘悲哀地看着她,眼神里像是积累了一生的劳累和忧虑:
“你又何尝敌得过秦棠姬?”
是啊,她将来上了年纪又怎么可能敌得过秦棠姬。
“可是,可是……只要我活着,玄机就不会死,我会护她一辈子呵。”她向他挪过去,看着他的眼睛:“我问你,我只问你一次,如果幽鸾死了,你会不会……”
“她不会死!”对方猛地怒吼出来,打断了她的话。
深薇将未说完的话咽回去,她知道这句话她再也不会有勇气问,刚才是她唯一的尝试。她含着眼泪,呆滞地看着那双曾和她那样相像的眼睛也涌出泪来:他们总是看到对方流泪,自己也会哭泣。为什么就算是这样的心意相通也无济于事,那才是她永远无法从那个梦里醒来的原因啊。
她将鱼劫风从冰冷的霜棠林地上双手扶起,扬起手将他的眼泪抹去。
“那么,你好好待她。”
鱼劫风很清楚地看到那一刻她笑了,并且有释然的味道。自他们相识以来,这个女子总是那样美丽,有时美得令他心惊。就像现在她这一笑,目光里凝结了无数的心思,浓密到连他也无法看清,可又这样明了,似乎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