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肆虐着,在深薇的屋外狂笑怒吼,穿透空旷的房间,四处尖叫。桌上的信笺文卷纷纷飞起,在空中如单薄的蝶在挣扎。这时雷雨声中传来了孩子的脚步声,跌跌撞撞,还带着啜泣的声音。
“薇主!”
是瞳生站在那儿,娇弱的身体在大风里几乎要摔倒。他摇摇晃晃地扑到深薇床前,将那漂亮的朦胧泪眼对着她。
可是她的心除了痛苦,早已生不出怜爱来了。她麻木地看着,任瞳生怎么叫都不应。
“薇主,你也带我去嘛,为什么不带我去?”
深薇咬紧下唇,将身体向床内翻去,低低地说道:“不要说了。”
“薇主,你带我去呀,带我去!你怎么不去呢,大家全都上山了,为什么我不能去呢……”
“……薇主?你怎么哭了呀……”他的小手轻轻去碰深薇发抖的脊背。
瞳生尚未说完,深薇就大叫起来:“不要说了!我叫你不要说了!你是聋子吗!……”她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掐住瞳生细弱的脖子,撕扯着瞳生的头发,“你在乱说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要这么说!……你不知道吗?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总不是我?”她干脆任性大哭起来,猛跺着双脚。她把桌旁的长剑扯过,在空中四处劈砍,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为什么!为什么!”
深薇边哭边嚎,简直成了夜中的妖魔,瞳生被她扯着头发到处甩,又痛又怕,大哭起来。她把他推倒在地上,大笑道:“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你若难过,我让你难过个够!”她大笑不止,扯过瞳生的领子,长剑立刻划开了瞳生清秀的脸。他的哭声一下子变得像发狂的小兽,四肢乱颤。深薇的剑却还在孩子的脸上游走,那脸被划得血肉模糊,分不清是眼是口,但这小活物仍在不停的尖叫挣扎,仿佛一团会跳动的血色肉团。
“啊啊啊啊!”
深薇一剑插入那孩子的喉咙,马上,一切嘈杂都止于一瞬——利剑穿喉,那是她杀人的习惯。鲜血汩汩流出,深薇的单衣染得面目全非。她跽坐着,捂着脸哭泣起来,我也穿上红衣了,你看,我也穿着嫁衣。
门口再次传来了噔噔噔的声音。她警觉地抬头,紧握长剑。
一阵响雷过后,闪电的光芒如剑一般刺穿过来,房间照得惨白。
“薇主!!”
门口,唐甜儿丢下湿透的伞,惊异地看着血泊中的一切,退开了一步。她实在是不敢离开霜棠阁。但是眼前这样的惨状她还是绝未敢想,她一直担心薇主心里的顽疾会外显,这一天终于到了。
深薇满脸是血,乱发遮了眼。她的眼神恐怖到极致,恶狠狠地看着唐甜儿。这种时候,深薇完全有可能杀了她!
然而她并没有动手,十指紧紧嵌入那孩子尚柔软的尸体里,整个身体都扑上去,她的眼泪落在瞳生的衣上——瞳生的血也一样浸透她的胸口。
深薇哭了一回,又直起身来,拔出瞳生身体里的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又出人意料地狂笑起来,举起剑向瞳生的尸体一次又一次刺进去,透体而出,几乎洞穿了楼面的地板。
唐甜儿实在忍不下去了:“薇主快住手……”正想上前,深薇却在这时把手中的剑猛地向唐甜儿这边甩了过来,“铮”一声落了地。她一言不发,弯腰抱起瞳生残缺的身体,缓缓站起来,眼神诡异。她转身从房中走出去,经过唐甜儿身边时,待她若空气。
唐甜儿来不及拿起伞,跟在深薇身后冲进雨帘中。滂沱大雨,雨声大得出奇。
她追不上深薇,瞳生的尸体就被她扔在不远处——她没有带着他走太久,仿佛在逃离什么。唐甜儿害怕这次崩溃会使薇主醒来仍不能接受,然而她竟然无力去追。雨声里还有哭声,那不是深薇而是她自己的。她已不知还能如何帮助深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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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沾到雨的一瞬间,她便已经清醒了。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吓得扔掉了怀中的孩子。为什么?
她终于还是疯了?她果然还是没有熬住?
深薇不顾一切地向着海棠林外逃去。雨势收了,取而代之的是惊人大风,整片海棠林都像在随着她奔跑,只是不多久,她便眼前一黑摔倒在地。她挣扎起来忍着晕眩继续向前移动,仍然三番五次地跌倒。恐惧溢过了她的头顶,那身后的教主阁,仿佛是什么妖魔的居所。
她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已经离开了海棠林,霜棠阁也已经被甩在身后。此时还是初春,又刚过一场大雨,她只穿着内衣,全身湿透,已经冷得无法继续移动。她回头看了几眼,教主阁的楼顶离她遥遥五里之远,其下的幽暗海棠林仍然随着狂风掀起波涛。
“李教主,在此相遇真是万幸啊。”
身后竟然有人。
“本来还要跋涉五里去阁内坐坐,如今省了这功夫了。”一只臂膀将又冷又颤的她拉起。再然后是另一只、第三只、第四只……他们竟然不止一人!
她醒了大半,想起自己也没有带剑:她原本剑不离手的,刚才自己究竟是有多么失智呵?
她假作无力抵抗,任凭他们将自己带走。拖了小半里路,直将她小腿的单裤磨破,皮肤也划得出血;途中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起来,前方则聚集着更多,在风静处举着火把等着她。
就是现在了。她忽然挣脱挟持着她的手,转身抽出其中一人的佩剑——
飒!
“保护楼主!李深薇醒了!”
楼主?柳观具这厮隔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死心!她杀出一条血路,直奔火光聚集之处。“一群饭桶,不是说了带唐襄过来吗!”柳观具怒吼,将身旁的侍卫推出去挡住深薇来势。原来他们的目标本不是她,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甜儿!甜儿又真是担心她而未去赴宴,若不是她为甜儿挡这一灾,如今她安危难卜了。她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那被柳观具抛来的侍卫深薇竟还记得——是北方阁的蚀月武士!
她早就该将北方阁的阁主全部换掉的。深薇眉头一皱,大约是最近她身体欠佳的消息传到北方阁,又有人蠢蠢欲动了。也难怪柳观具这样的懦夫,沉默多年如今却仗着北方阁的武力,跳出来作妖做法。
狗养了那么多年还来咬主人,她气得发抖,双手握剑,纵贯一劈,竟将那名武士的头劈做两半,连佩剑也断了半截在他脑中!
“李深薇疯了,抓住她,抓住她!”
她伸手去够身边武士的剑,一手一把捏在手中,怒吼:“谁敢过来!”撒腿去追逃跑在前的柳观具。
“抓住她!”一丝透骨冷风忽然从肩头洞穿过去,竟是一支短箭。深薇痛得几乎跪倒,然而不敢停下。随后不过瞬间,便有更多箭头刺入她后背,她吃痛倒在地上,直到失去知觉的一刻都没有松开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