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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回首故人长绝(二)

宋玄一没有答话,柳柏舟又接着说下去,“如若掌门先前肯奉旨,本来对宋掌门,对苍吾派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掌门偏偏要一意孤行,岂不是辜负了华兄对掌门和苍吾派的一片衷心…”

说到最后一句,柳柏舟刻意提高了语调,“对不对啊,华兄?”

仿佛被人重重地击了两个耳光,华子勋的脸色瞬间变得相当难看,青一阵,白一阵,无地自容的垂下头,眼睛的余光恨恨瞪了柳柏舟一眼,柳柏舟却笑着坦而受之。

华子勋暗自咒骂,想必这该死的柳柏舟是看出了刚才他心下的犹豫不决,担心他会临阵退缩,所以连忙当着掌门和众位师兄弟的面将谜底捅破,让事情再也没有可以转圜的余地,也让他无法回头。

众人正等着华子勋开口解释,一名身穿黑甲的将士没有向任何人通报,就径直跨进了重华殿,向柳柏舟抱拳行了礼,“大人,已经搜遍了山上所有屋殿,没有找到钦犯。”

难道宋玄一果真是料事如神,有未卜先知之能,还是华子勋事前悔悟,早已暗中向宋玄一坦白,然后已经悄悄将两个钦犯转移?

不,不会的,绝不可能!方才他分明捕捉到宋玄一脸上一闪即逝的神情,又是震惊,又是暗喜,只能说明对于两个钦犯忽然在昊虚山消失一事,宋玄一并不知情。

柳柏舟暗暗揣度,宋玄一如此维护二人,或许与他们有不浅的渊源,所以不管他们是否仍在昊虚山,宋玄一都将会成为捉拿钦犯的极大阻碍。

况且,陛下已经向他示意,倘若宋玄一抗旨不遵,藐视天威,行事便无需顾忌,反正也是陛下迟早要拔出的钉刺。

——无论如何,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于是柳柏舟猛地将腕边的茶盖往地上一摔,高声喝道,“华兄,还愣着干什么?”

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木然站在原地的华子勋,而华子勋却恍若未闻,怔怔地平视前方,眼里只有模糊的一点光线,不知道究竟身在何处,脑子里的东西胡乱地裹成一片——自小掌门师伯就待他不薄,比起师父来,要和蔼得多,宽仁得多,他敬重师伯甚至远远超过了敬重自己的师父。

最初令弟子向柳泊舟通传消息时,他的原意只不过是想让凌天衡受点罪过,却并没有真的想要加害师伯啊!

突然有什么说不上软,也说不上硬的东西用力砸到了华子勋的胸前,他感到胸口微微一疼,接着耳边传来一阵喧哗,目瞪口呆地瞧向摔落在鞋边的一只官靴。

华子勋恼羞成怒,拔出剑来,正要冲到靴子的主人身前,却听出靴羞辱他的柳柏舟冷声喝道,“原来华兄还会为了失去颜面拔剑么?那么好好的想想,到底是谁夺走了你应有的颜面…还有,莫非华兄以为,今日之后,宋掌门还会与你善罢甘休么?”

“师父,不可犹豫!”良冶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你主持派中事务多年,尽心尽力,无不妥当,上上下下的弟子谁不服你?”

说着,良冶两指一并,愤然的指向宋玄一,“可是,这老家伙却对你的功劳视若无睹,暗地里早就打算好将掌门之位传给对门派毫无建树的亲传弟子!师父,是他先不仁,我们才不义!…事到如今,不管是对是错,都已经做下了,难道还有退路么?”

“不错,不错…不作不休!”华子勋猝然回身,红着眼睛盯着宋玄一,如同一只陷入了狂乱,将要展开嗜血杀戮与反扑的饿狼,“掌门师伯,你不要怪我,我为了苍吾派付出了多少心血,你不是不知道,但是你心心念念的就只有你的三个弟子!如今凌天衡总算回来了,看看你整日间有多欣慰,恐怕很快就再也用不上我了吧…难道不是么?你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高深秘籍只传给他们,掌门信物也传给他们!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是你太偏心了,太偏心了!”

“子勋,莫要铸成大错!”宋玄一白眉一耸,厉声诃责,随即又一如往昔般循循善诱,“看你现在满是嫉妒和怨怼,修的什么心?若不能及时扼住心魔,一朝失道,悔之晚矣。快默念真诀…”

“住嘴!”华子勋怒不可遏地拔出剑,飞身跃至宋玄一的桌前,咬着牙挥剑一劈,将木桌劈成两截,“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东西,不要再说了!”

“住手!”坐在右首第一位的王守一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厉声呵斥,“华子勋,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

王守一虽然是宋玄一唯一一个还在世的师兄弟,年纪却与华子勋相差无几,并且素来不喜参与俗务,功力平平,只一心修习道法,以至于派中大多数弟子,包括华子勋都对他并无甚敬畏之心。但说到底终究还是华子勋的师长,华子勋听到他的喝骂,手上的动作一时间不由自主凝滞了下来。

宋玄一一怒之下也站起了身,他怒的不是华子勋作出的不敬之举,而是眼看着师兄的得意弟子,终究被尘俗的欲念相误,彻底偏离了向道之心!

他刚站直身子,却觉得整个躯体都有一种出乎意料的乏力,几乎站立不稳,而两手也松软如绵。

他顿时醒悟过来,柳柏舟和华子勋等人为什么胆敢如此有恃无恐!

任是宋玄一的心地有如沉渊止静,也禁不住一时怒火中烧,“奸贼!你们在茶水里下毒?!”

柳柏舟抚掌笑道,“否则天下间谁敢拂逆宋掌门呢?宋掌门,如今也只好请你随下官到雍都走一趟了。”

“谁敢动掌门师兄?”王守一将拂尘用力一挥,侧目审视殿中所有精要弟子,尤其是先前出声喝止柳柏舟的景肃,“你们还要再坐视掌门人任人欺辱么?”

而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柳柏舟却像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完全不相干似的,静静端起茶盏,喝下一大口已经凉透的茶水,清了清有几分干涩的喉咙,低声说道,“我的事到此为止,接下来,该你了。”

柳柏舟身后那名白衣剑客狠戾的一笑,缓步从椅背后面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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