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都生出悔嫁的心思了。”程夫人的眼神晦暗不明,这是她第一次在孩子面前提及往事,“你外祖父外祖母把我训斥了一通,说是男子哪有不寻花问柳的?你父亲得了花魁青睐是风雅的好事,为人妻子要贤明大度,不要给他们丢脸。”
程锦的外祖父已经故去了,大舅父在京城翰林院里任职,外祖母同小舅父一家依旧住在汝阳祖宅,这些年和承恩侯府走得不近不远,除了年节时例行问候,倒也没有太多往来,如今听得这一番旧事,她才明白其中缘由。
程夫人婚后的日子不好过,对娘家未必是没有埋怨的,尤其是对她的父母,只不过不敢宣诸于口而已,但是刘家再怎么样也比程家好,她在刘家的闺阁时光是她一生中最幸福无忧的岁月了,可惜如今也只能带着埋怨回忆了。
“去他的贤明大度,只有那些自诩风流的斯文败类才喜欢成天往烟花之地跑,和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女子诗文唱和。”程夫人呸了一声,“那些有正经官职在身的官人哪个去那种地方了?”
程夫人倒是半点都不避讳在未嫁的女儿面前谈论这些,她原本也就不是普通的闺阁妇人,否则也教不出程钤程锦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儿。
“他们也不敢去啊。”
按大梁律,除了公务之外,官员是不准踏足烟花之地的,否则被御史台发现了,必定是要被弹劾丢官的。
当年的程平只是一个普通学子,自然不在此禁令约束之内,事实上,大梁的青楼做的也都是他们这些年轻学子、纨绔子弟和商贾巨富的生意,花魁娘子们都是经过精心调教的,很有几分学识涵养,爱才不爱财,那些对商人一掷千金不屑一顾,偏偏青睐才子的佳人,往往更能受到客人们的追捧,而那些学子们也以得到花魁青睐为荣,久而久之,学子们与花魁娘子们的诗文唱和竟然成了风雅的潮流。
尤其是这十几年,那官员不准踏足烟花之地的禁令,早已形同虚设,毕竟如今在位子上的那些大人们当年也都是追逐着这些花魁娘子们成长起来的。
“我也闹了几次,到底还是爱惜这条命,人活一世不容易,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呢?”程夫人自嘲一笑,“这是当年我在汝阳时遇到的一个小乞儿说的话,他年纪不大,但四肢尽折,容貌俱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也能活下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挣扎着求生。我那时候就想,连这样一个人都一门心思想着要活,我有什么资格轻言生死?阿锦,我们这一生不可能是平安顺遂的,总会遇到许许多多不如意,甚至让你恨不得立刻死去的痛苦,但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关口,很多事情那时候觉得过不去,但你咬咬牙,忍过去之后,再回头看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十六岁的待嫁少女刘芳华眼中,嫁给程平这样一个浪荡子无异于天塌地陷,但在如今的程夫人刘氏眼中,只要人不倒,天就永远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