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过亭玉?”
槿丰神色一顿,又一缓,道:“替我照顾她。”
“她怀了你的孩子。”
这一次,槿丰的呼吸颤了颤,道:“何时有的?”
“已经四个月了。”
槿丰笑了笑,一手抓着衣角,一手死死握着,“真好。”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茅屋。
锦卿猛地回身冲出去,却见一头庞然大物近在眼前,形似一头巨大的鲸鱼,却长着四足和龙头,身上已多处是伤,血结了痂,槿丰正在与之周旋,一边周旋一边结阵,锦卿知道,他要祭出自己的元神了,因此他二话不说就要前去阻止,被槿丰回头一道结界锁在了原地,丹羽同时也甩出红绳将其一绑,锦卿疯狂地吼叫着要挣脱,可那结界也罩着他,他只能用头强行去撞,结界却纹丝不动,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槿丰,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淌,他是第一次感觉到绝望,幼年时被父母抛弃也没有感受过的绝望,心中的懊悔和悲恸压着他,可他却只能徒劳地大喊着槿丰的名字。
槿丰手里结印施法,回头对着锦卿淡淡一笑,接着,他便慢慢化成一缕金光,飞向了裂海玄龙鲸,与之碰撞后发出巨大的白光,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无踪,白竹林中一片寂静,只剩下锦卿和丹羽二人,风刮着竹叶沙沙作响,锦卿颓然地坐在地上,他眼睁睁看着槿丰在他面前献出了元神,却无能为力,在整件事情中,他都是那个罪魁祸首,放出裂海玄龙鲸,给人界带来灾祸,又让槿丰替罪献祭,让亭玉伤心,他哭喊着,泄愤一般一拳打在了地上,在他面前的土地瞬间裂出一条巨大的缝隙。
丹羽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表安慰,但是他知道,对于现在的锦卿而言,任何宽慰的话述都没有槿丰能回来有用,他到底是个外人,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锦卿魂不守舍地回了玄冥府,丹羽有些不放心,所以依旧跟着他。亭玉坐在府门前,看到他回来忙冲上前道,“阿卿,你回来了?你方才去哪儿了,跑那么快,我都没能追上你。”
锦卿没有焦距的眼睛这时缓缓望向亭玉,沙哑的声音一点一点向亭玉道出一个残忍的事实,“亭玉,槿丰……槿丰没了。”
握着锦卿手肘的那双纤纤白玉手突然就失了力,亭玉一下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正好被锦卿扶住,忍耐了这么多天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落了下来,呼吸愈加不畅,虽然知道这个结局,但是事实真的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里突然难受的像是要死过去,到底是到了极限,亭玉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一把抱住锦卿就大哭了起来。锦卿痛苦地闭上了眼,双手放在身侧越握越紧,指甲嵌进肉里而不自知。
水神身陨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六界,但因为槿丰长居北地,鲜少在六界现身,很多人都只是听一听就过去了,哪怕是饭后闲谈,也就那么几粒花生米、几口小酒的时间,到底最后,北地驻守神君玄冥真君,在世人心中也没有留下过多的印象。
锦卿和亭玉在玄冥府给槿丰设了牌位,二人皆丧服加身,亭玉这几日越发憔悴了,丧服之下是渐渐隆起的小肚,嘴唇一直没有血色,茶饭不思,锦卿总是劝她哪怕是为了槿丰的孩子,她才会勉强吃上一点,但人依旧在渐渐消瘦,冷清的玄冥府,没有了槿丰时常吵闹的声音,更加地凄清了。
几个月后,亭玉在玄冥府诞下了小槿儿,她躺在床上看着孩子脆弱的身躯,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的父亲,小槿儿摇晃的手下意识地想要往娘亲的方向抓什么,并且咿呀叫着,锦卿坐在床边,难得露出了这几个月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温柔的笑。
亭玉摸了摸小槿儿的脸,微微一笑,眼角淌下一滴泪,她虚弱的声音道:“我打算,给这个孩子取名叫槿儿,阿卿,往后,他就是你的孩子,你要带着他,好好活下去。”
锦卿不明所以地看向亭玉,良久,他道:“你也要活着,和我们一起。”
亭玉微微一笑,却没有回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熟睡过去。
这次的对话,锦卿没有太放在心上,槿丰的事过去了几个月,他的心已经沉淀了下来,应该说是麻木了,就像曾经对自己的生死麻木了一般,只是偶尔,他还会恍惚间在玄冥府的某个角落看到槿丰的影子,怔愣一下。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他们的对话,会成为亭玉的遗言。
当晚锦卿从槿丰的牌位祠堂回来,一进入亭玉和槿丰的寝殿他就发现了不对,白纱的大床上,亭玉安安静静地躺着,身边睡着小槿儿,正在哭闹着,她却没有去安慰他。锦卿心中顿感不安,他调整呼吸,一步一步靠近大床,最后走到床边,见亭玉面色惨白,基本是毫无血色,他试探着唤了几声,亭玉却毫无回应,于是他颤抖地伸出手放在亭玉的颈项边,刹那间,锦卿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底地崩塌了,再也垒不起来,他脱力地坐在了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亭玉的脸,他已经哭不出来了,他真的到了极限,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原本是三个人的玄冥府,最后竟然只剩了他一人,他觉得很冷,前所未有的寒冷,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跟着槿丰和亭玉一起前往另一个世界,可是就在动手之际,他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啼哭,小槿儿像是感应到了自己母亲的死亡,又或许是感受到了这个玄冥府的清冷,他不停地在哭,锦卿找回了一些思绪,于是轻轻抱起小槿儿,这个鲜活的生命,是槿丰和亭玉留给他的,他必须好好保护他,而保护他的前提,就是自己能够活着,就像槿丰最后回首对他说的话,“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