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日佛祖来找他,说他因果未结,不能登基,他说那就下凡一世,还她因果,佛祖听了一笑,那笑容里悲悯之意凿凿,此刻他方懂,为何佛祖心生悲悯。
末了,苏落扯出一个笑容,道:“回去吧,我们互不相欠了。”
灵脉尽断,片刻飞灰,夙回呆呆地望着苏落化为灰烬,冥华走过去轻笑一声,“恭迎天君归位!”
随后,是他抑制不住地放声大笑,他笑夙回也有今日,笑夙回痴傻,未解因果之说,笑堂堂天君也有一日要受这痛失所爱、撕心裂肺之苦,他迫不及待地说:“你现在可知那凡尘之中所言的爱情是何物了吧,众天神轻蔑之,不屑之,如今堂堂天君,无情无爱,深谙大道的天君竟也沉溺于此道,竟也要受这等苦楚,你可痛了吗?夙回,你现下可知我之痛了吗?当日凝风被害,如今你也痛失所爱,方才得知情爱到底是何物,如今我算是痛快了,哈哈哈,当真痛快。”
夙回缓缓起身,撕心裂肺之痛,痛断肝肠,他呆呆地望着冥华,原来佛祖笑的是他不通情爱,却以为解了天道,笑中怜悯之意尤甚,原来是在笑他不懂,他原是不懂的,却自以为自己真的无情无欲,深谙天道。
是他杀死了苏落,真正意义上的杀死了苏落,杀死了他心爱之人,然后才懂得何为爱,好生可笑,他无法接受,他展袖一挥,像是初雪方落,瞬间掐住了冥华的脖颈,这世上竟有他不能接受之事,可他也确实懦弱了,最好的法子不过是找个人来怪,没错,不是他杀了苏落,是冥华,是冥华!
若不是冥华,他不会杀死她,他会有机会慢慢参悟的,夙回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横亘出一丝裂缝,冥华得意洋洋地欣赏着他脸上的那丝裂缝,笑道:“夙回天君,你竟有恨这种情绪,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堂堂天君,竟然染上了如此脏污的情绪,夙回啊夙回,你再不是神了,苏落还真真把你拉下神坛了,从此以后,你不过是一个沉溺于你所不屑之的七情六欲的凡人,只是好可惜啊,你爱的人死了,死在你手里。”
夙回冷道:“不,不是我,是你,冥华仙君犯下大错,忤逆天道,犯天下之大为,着今日起剔去仙骨,押于冥府地界,看管炼狱,不得超脱,永不上天。”
冥华笑道:“此举正合我的心意,剔吧,不就仙骨,我冥华何曾稀罕过,至于让我去冥华地界当官,这些年光明黑暗皆历练过,不过就是换个府邸罢了,这府邸我甚是喜欢,若是哪一日她自我门前经过,我还能瞧上一眼,替她择个好命格。”
夙回展袖一挥间,尘世如烟散去,场景轮转间竟回到了天上,果然,人生如梦,不过是天君仁慈,赐给她的一场梦罢了。
那一众的神仙瞧见了冥华皆是大惊,听见竟罚了剔骨更是大惊失色,虽说冥华私自逃下界去,可他所作所为也不过推动了世态的发展,让一切更快一步罢了,天君原就定了让那苏落灰飞烟灭,这是早早知晓的事情,众神心照不宣罢了,不过是天君仁慈陪苏落走这一遭,然后在这经历之中偿还去本就不该生出的因果关系,再说了苏落因前世怨气缠身,还带着天君成神时渡去浊气,心思若是不正,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大乱子,如此不是妙极,让她也算死而无憾了。
冥华仙君当年性子随意,不喜争抢,在天界也算与众神有些交情的,如今竟要剔去仙骨,着实罚得狠了些,众神也不免纷纷劝上几句。
可见那天君的脸色,看来劝也是没用的,话说回来,这夙回天君一向面无表情,众神皆窥探不出其心思,如今竟能看出他滔天怒火,只怕是玲珑之心沾了人间那不干净的七情六欲,有些异动,不过谁又敢质疑天君呢?
冥华笑得邪魅,一身红衣像是给他周身都染上了血,他魅惑地笑着,语气温柔如水,却刀刀毙命,他说:“夙回天君仁慈,我在此谢过,可是天君罚了我,也不能否认自己的过错,天君,你当真以为罚了我,心中便能好受吗?莫说现下苏落成了灰,那也是你害的她,不是我,你原就是要取她性命,让她永世不得超生的,我不过堪堪帮了你一分一毫,我也就不求什么功过相抵了,我只盼天君能记着今时今日之痛亦会是你生生世世之痛,便恭祝天君荣登天君之位,无边孤寂长生!”
夙回听了之后,他挥了挥手,不见血肉,只见灵光一闪间,仙骨成灰,冥华唇角血迹倾涌而出,竟是生生痛晕了去,夙回冷冷道:“送到地府去,永不见天光,谁要是有异议,便剔去仙骨陪他好了。”
众神不敢语,天君之怒,本是雷霆。
后来的后来,夙回用了逆天的法子,将苏落凝魂,可苏落滔天罪过,天道不容,他跪了三千长阶,一步一跪登上西天极乐,恳求佛祖,让苏落复生,佛祖慈悲一笑,喃喃道:“天君可知情爱不是什么大罪过,也不是什么污浊的东西了?”
夙回颔首,长跪佛祖膝下,佛祖又道:“求之不可为,为之逆天行,也罢,你本就欠她的,只可惜她因你之举在人界掀起了百年腥风血雨,须得偿还己过,且她身上三魂有你之浊气,怕是不能入世,不如将她三魂暂压忘川之下,待偿还己过后再放出,人间生魂无数,不如让她去渡生魂吧,你与她一起,在人世收集执念,待执念够了,便可用人之执念洗清她魂上浊气,届时再行定论吧。”
夙回深深跪首,佛祖端坐在莲花台上拈花一笑,悲悯众生,也悲悯神,他说:“天君不必跪我,天君不过初识情爱,然后就受其苦楚,若非撕心裂肺之痛,亦不能让君醒悟,如此因果循环,方是天意,天君须知,爱能使人成魔,亦能使人成神,也能使人为人!”
此后,千年情劫,他陪她熬着,却从未言一句爱她,佛祖说,我帮你,只一个要求,你不能说爱,让你也尝尝她爱而不得的苦,爱里面对等了才是爱,才能爱,是为你好。
他护着苏落,见她醒来时,犹如在镜中看花一般不真切,为了这一面,他近十年都在人间与地狱之间奔波,为了收集苏落残破碎裂的灵魂,聚三魂集七魄,终是得见她重新落在他的眼前。
他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流离多年终是安定下来,他望着苏落,唇角堪堪就要绽放,可是苏落眼中清明,无情无欲,复活的苏落不爱他,是啊,这是他的惩罚。
苏落一开始只有七魄,三魂被压在了忘川之下,她呆呆的,什么都不懂,他又是清冷惯了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样做才能哄得他高兴,千百年了,他们竟就这样日复一日冷淡得像不认识一样过来了,他千百年也不知道怎么样去爱苏落,才能让她高兴。
他看着她渡了一个又一个的生魂,看着她对情爱一事看得越来越淡,他有点慌,本来就不会哄人高兴,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让苏落爱上他,后来,九陌出现了,卿殇也出现了,他不是没看出卿殇是那出逃的鬼王之一,她只是希望苏落能够趁此了结与卿殇的因果,然后与他两不相欠,再不要见了,因为他一点也拿不准现在的苏落会不会喜欢上他。
玄苍的出现让他慌了神,他几乎就要怀疑苏落要喜欢上玄苍了,因为那时在浮生殿内,她就极为宠爱这只小狼崽子,还准许他在苏落给自己搭的秋千架上玩耍,他慌了神,威胁玄苍再也不要出现在苏落面前。
他知道他做的不是很对,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千百年,佛祖说不能开口言爱,苏落也未能再瞧得上他,她唤他长老,他编了个故事,又是一个谎言交织着另一个谎言,千百年未曾开口,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越发冷淡,越发清冷,只能在一旁守着她,念着她,他终于知道爱而不得有多苦,可是苏落能在他眼前,单单站在他眼前,他便觉得整颗心都是满满的。
如今,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苏落重聚了三魂,那三魂的浊气还未排尽,只怕她心中当年对他的恨意会被放大,也是,他该受着,可他不想苏落受苦了。
他知道此刻能够两两相望着,是苏落在压制着她三魂上积淀了很久很久的怨气,她一定很痛吧,可他竟不能说上一句话,他有很多话想要说,他很想为自己辩驳,可他终究开不了口,苏落说她有错,不过是他错了,大错特错。
苏落忽地走上前,走到他的面前,说:“九陌,我爱你。”
他忽地明白,一个人如果爱你,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像苏落什么都不做,他也爱着她一样,他们俩纠葛多年,生生世世趟过,都不懂,直到此刻,她说她爱他,原来爱之一字,本来简单,是他不懂,她想太多。
“如果还能有来世,请让我能够天真且大方地爱你一回。”
“苏落!”
九陌伸手接住她,他因为想着自己心里的千言万语,竟未察觉苏落自断了灵脉,“为何?”
苏落笑笑,“身有心魔,我自知能力微弱,压不住的,我想干干净净地爱你,不带一丝怨恨,纯粹地去爱你,不过是走一遍忘川,我愿意,待浊气散尽,我再来世为人,你再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