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苏落贪恋的是这个,那么他可以给她,只要她,她不要立浮罗为后。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让苏落立浮罗为后,就像不知道自己现在莫名其妙涌上心头的这些情绪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不想,而既然他不想,那么他就不能让苏落这样做。
苏落看着夙回,看着她的琼枝玉树褪去霜雪的衣,露出霜雪的内里,默默地走上前去,拾起他散落在地上的月白色的外衫,轻轻地搭在他身上,道:“你不必如此,你若是想要我的性命,直说就好,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能给你。”
夙回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苏落在想什么,苏落竟以为他是想以色蛊惑她,然后在床笫之间取她性命吗?
他道,语气是一往如常的冷冽,“我方才没有想取你性命的意思,我要什么,你都给我是吗?”
苏落望着他,点点头,露出一个苦笑,道:“是啊,谁让我这么倒霉,偏偏喜欢你呢?”
这话说来好笑又苦涩,明明是扎自己一刀的话被她生硬地表达出来,她竟连哭都哭不出来,大抵早已习惯了委屈吧。
夙回道:“那我要你立我为后。”
苏落心想,现如今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一个又一个得都想做她的皇后,从前,她软禁夙回的时候不是没有动过立夙回为后的心思,那时候她疯得很,心里想的都是即使得不到也要昭告天下夙回是她的,后来清醒了些,觉得把夙回留在身边就好了,毕竟昭告天下也好,不昭告天下也好,夙回都不会是她的。
可是清醒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她清醒的代价是九陌睡了过去,一直睡到了如今。
她笑了笑,把将欲夺眶而出的眼泪倒逼了回去,淡淡道:“夙回,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若是你想要的是我的性命,又或是担心我会伤害浮生殿的旧人们,都可以不必担心,我不会的,你不必如此大费周折,等时机到了,我自将我的性命给你就是了。”
夙回上前,第一次清冷如玉的容颜像是不知道怎么地割裂,苏落看着那面容在她面前隐隐好似要破碎,可是她不知道如何收拾这残缺,也不知道是谁打破了它,她平生第一次像个手足无措地孩子一样愣在了当场。
或许任何人对上了爱情,都会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然后一个用孩子特有的天真与残忍去打碎爱情,一个用孩子特有的无辜与茫然看着被打碎的爱情,谁是哪一个早已说不清楚,只知道在一份被打碎的爱情里或许谁都不无辜。
夙回望着她,认真道:“若你要立浮罗为后,我便去取了浮罗的性命。”
苏落惊慌着着急,她几乎是立刻道:“不行。”
若是月见草的拥有者死了,那么月见草会随之枯萎,夙回要取浮罗的性命,那岂不是就是第二次要从她的手中夺走九陌的命。
夙回望着苏落,“你心疼他,是吗?”
这个认知好似要穿透他的神识,在他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大胆地撕扯着他,他竟会被不知名的东西撕扯,他很想对那莫名其妙不可名状的事物大吼一声放肆,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得端住了疼与痛,维持着面上的宁静。
他小时候不是没有痛过,可是身边的人都告诉他苦痛不过是一部分罢了,所以苦痛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种经历,一种体验,与饮茶看花无异,都是没有颜色的体验,直到有一个人告诉他如果他经受苦痛的时候,有一个人会比他还要痛,那么这个人就是爱他的,那是爱,爱让那个人因为他的痛而痛。
这个人是苏落,他不懂爱,看中苏落在对自己的爱之中沉沦,看中她时而有快乐的情绪,时而有痛苦的情绪,便私以为爱也不过如此,爱也不过是一种体验或是经历罢了。
他并不知道苏落为什么那么珍视这种无聊的经历,凡人将这种带给他们快乐和苦痛的感觉命名为爱,他不懂,他也不需要。
可是如今看见苏落端出一副要爱别人的样子,把因他而起的情绪轻松嫁接到另一个人身上时,他觉得自己好似有了一点愤怒的情绪,不对,他是在愤怒,他不想苏落这么做,他想苏落可以继续因为他而痛苦,如果苏落可以继续因他而痛苦,继续把她因为爱那种东西产生的情绪安放在他身上的话,他可以配合一下苏落的想法,让苏落因他快乐一下。
所以他可以做苏落的皇后,明知那对于一个世俗里清贵的宗师来说是那么得带有侮辱性的,可是没什么关系,反正他并不在意这世俗不是吗?
可苏落却不要,为什么不要,她要爱上别人了吗?这个认知让他有一点痛,那种痛跟他经历过的肉身上的痛一点也不一样,很奇怪的痛,好像是心在痛,可是怎么可能呢?
这不可能!
苏落不知道夙回怎么了,她疑惑地望着他,夙回又重复了一遍,面无表情,冷冽至极,“你心疼他,是吗?”
少年苏落的声音带着一点稚嫩与很多的坚定隔过时空突然传到夙回的耳里。
那时他不过被伤了肩膀,肉体上一道口子罢了,可是苏落却惊得眼眶都红了,眼泪在她的眼睛里打转,就要忍不住落下。
他很好奇,因为苏落每次见他受伤好像都会这样,可那是第一次因为好奇这种情绪问出心中所想,他问苏落,“你为什么这样?”
“我心疼你,因为我心疼你。”
“什么是心疼?”
“心疼就是因为自己爱的人受伤心里会疼。”
苏落的回答没有逻辑也很糊涂,他顺着他没有逻辑的话问了下去,他问:“什么是爱?”
他不是没有听闻过爱这个词,苏落告诉他无数次,可是第一次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苏落痴迷他这么多年,让他非得陪她堕入脏污里纠缠。
苏落当时呆住了,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她知道她爱他,她说:“爱就是我爱你,看着你受伤我会比你疼,看着你就很好,想跟你迎接余生的每一个清晨与日落,觉得每天光看着你就很好,其它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需要做,这就是爱。”
他当时觉得这种想法很荒唐,爱这种东西很荒唐。
可此刻苏落心疼别人的样子却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他不知道做什么来缓解这种不适感,素来干脆利落的他一下子就想到只要苏落乖乖地向从前一样只心疼他,那么这种不适感就会消失了吧。
凡人们都是要物物交易的,他从未对苏落给他的爱做出任何回应,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得到苏落的爱,现在有一点想要得到的话,他又该拿什么去换呢?
对了,凡人们在爱里不是会亲吻彼此吗?据说会从中得到欢愉,那么如果他吻她,她会愿意继续只心疼他吗?
夙回的吻轻轻落在了苏落的唇瓣,苏落呆呆地望着他,夙回也睁着清冷如月色的眼眸望着她,他以为她能从苏落的脸上捕捉到快乐,甚者是苏落有一点得逞的得意与狡黠,可是她只看见苏落呆呆的,晶莹的泪从苏落脸上垂落,而后苏落推开他,说:“别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