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姬她弹得一手好琵琶,那是我初见她时的印象,不知而今坐在我身边的夙回作何感想,不过眼前这名曰药姬的女子确实时美得淋漓尽致,不是张扬妖冶的那种美,而是历经了岁月,却被岁月温柔相待的那种美,娴静如临花照水,不过这花却非娇花,而是一朵盛开在繁华盛世最高空的烟花,行动处似风拂柳,这风也绝非微风,而是一阵来自异域的风,带着星星点点的异域风情。
只因着昨夜我让夙回输了一盘棋,而后他今日便硬是要与我同行,原以为他一路上断然会阴晴不定,折磨我一二,不想他的修为实在高深莫测,脸上仍旧是如常那般轻轻淡淡的笑容,好似一切如常,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见这般,我便自我宽慰道,许是夙回一直以来都想着让我同他博弈,昨夜勉勉强强也算是我同他博弈了吧,说起来,他这人一向喜欢同自己下棋,昨夜竟会同九陌下棋,昨夜我竟无察觉其中不妥,难不成夙回与九陌之间还有些交情吗?
我正思绪游走之时,夙回唤了我一声:“落儿。”
我抬起头,望了望他,他好似随口寻了个话题,这话题倒是问得十分随意,“这药姬的来历可理清楚了?”
我点了点头,药姬也算是个奇女子了,她生在西域,生来便是体弱多病,幸得一药师养育,方能长大,这药师日日以药喂养她,索性便唤她药姬了。这药师带着她四处游历,一边游历,一边为她遍寻天下奇药,她食用了不少天下间难得的奇药,却依旧体弱多病,药师年岁渐长,她也年岁渐长,不过药师是越长越走向衰老,而她越长越出落成倾国美人,他们之间相差了二十余年,他陪着她长大,看她从一个稚嫩的小娃娃出落为美人,她只能看着她老去,看他从壮年走向衰亡。
药师至死未能医治好她的病,故而抱憾而去,而她一人留在这世上,没有了药师的医治,自当应该香消玉殒,可是她留下了。
我望着这茫茫大漠,漫天黄沙,望着那门可罗雀,甚至连罗雀也没有的驿馆,望着那驿馆门前矗立在风沙之中的那盏灯笼,望着那身着一袭红衣在大漠里弹着琵琶的女子,眉目流盼的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那人也总是穿着一袭红衣,常年如此,世人皆惧他三分,说是掌管幽冥的冥王,想来同这守着驿馆的女子也没什么不同。
那家伙总爱在我面前摆出几分傲人的架子,好似我从前欺负过他似的,可是那家伙眼睛里隐藏着的落寞想来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份落寞真是欲掩难掩,冰雪聪明如我,一早就看出来了。
胡思乱想了这半天,才想着还未回答夙回的问题,便了句:“理清楚了。”
他细细地往我这处瞧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一眼便知晓,他止在口中的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怕不是长夜那件事吧,我小心翼翼地回望了他一眼,他终是没有开口问出,那便别再问了,若是他问起,我再同他解释好了,再说了放走一个长夜,于归止楼而言,只不过是少了一份执念,这世间的执念多如繁星,若他要是怪我,那我便从别处寻一份给他罢了,想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的。
他既不问了,我何必多此一举,缓了口气,跟上他素来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向那女子,我离他半寸,稍稍走快一点,便能撞上他,稍稍慢一点,便会理他咫尺,我从前只知他身姿修长,不想立在我眼前的时候,虽是稍瘦了些的身子,却也显得出其高大,他身上淡淡的冷冷的清香好似漂泊经年落入我的鼻息之间,那般熟悉,分明闻了许多次,可是不知为何,这若有若无隐隐约约地清香似在提醒着我什么似的,提醒着我是熟悉它的,提醒我这刻入骨中的熟悉,这种深刻的熟悉就好似世人沦陷其中的相思入骨一般,我好像很想念它一样。
有什么自我脸庞悄然落下了,晶莹剔透的,温热的,呆呆地才发觉是一滴来得莫名其妙的泪,许是这漫天风沙迷了眼睛,我顾不上关心这滴十分突兀的泪,只顾着自己的步伐,得跟夙回走得一致,才能同他保持这恰当的,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的距离,远了就会疏离,近了又觉得自己得寸进尺。
那药姬弹着琵琶,时而挥洒向前,时而挑拨向后,时而潇洒如风,时而缠绵如蜜,时而温婉似水,时而刚烈如火,有这曲子相应和,才顿觉周围大漠之荒凉与悲壮,但我们走过那片荒芜,那曲子忽而高亢起来,像是一声悲号,穿过这茫茫大漠,穿过这无尽风沙。
我们走到她的面前,她如瀑般的黑发在这风沙之中轻轻扬起,笑得如同这茫茫大漠里的太阳一样,似火般舞动着的笑容,真是名不副实,不是说这女子体弱多病吗?她这般倒是像是个行走江湖多年的性情中人。
正疑惑之时,那女子猛地咳嗽起来,脸色也惨白下去,好似皑皑白雪之色,最近我总是想起雪景,也不知为何,纷纷乱乱的大雪,那大雪下得纷纷扬扬地,四处都像是蒙上一层雪白的雾气,四周的生气好似都被冰冻住了,唯有一树的红梅是那白茫茫的一片之中唯一的色彩,只是那落在白雪上的一点红,红得有点奇异。
许是这皑皑白雪下得太过盛大了些,我抬起头竟发觉看不见天空的色彩,天空也是白茫茫一片,从那遐想的雪景之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最近好似比从前更为容易走神,一瞬间思绪便不知飘往何处去了。
那女子咳得十分厉害,夙回向她伸出手,轻轻在她面前扬了一下,她便渐渐地停了咳嗽,道了句:“多谢。”
这女子倒是生得极聪慧,只这一下,便看出是夙回在帮她,可是夙回好似并无动用灵力,那他又是如何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