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段双重的眉头便缓缓皱了起来,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那笑容。
比如七岁那年放火烧家的时候,段漠便是这么笑的。
比如十二岁铸黄金大门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笑的。
段漠咽下嘴里的橘子,笑道:“我打算上一趟六如郡的东方家族。”
一身布衣的商圣凝目看着对面的儿子。
三十年前,他刚起步的时候,曾和六如郡的东方老爷子结下很深的因果,二者曾经约定,以后若有子嗣,或结秦晋之好,或成金兰。
如今,当时无人问津的天之商行,已成商界霸主,而东方家族也已算一方北斗,实力不容小觑。
这一桩约定如今也算万人知晓。
商圣是儿子,东方家族的,是个女儿,只不过商圣这儿子是臭名昭著,那东方家族的女儿却是名满天下。
被誉为帝都明珠的东方玄音不仅实力冠绝年轻一代,而且传言美如下凡仙女,在帝都年轻人的圈子里属于最高不可攀的清冷女神,不知多少人垂涎,为之倾倒。
自从十年前东方老爷子因病逝世后,东方家族就和段家再也没有往来,更别提什么秦晋之好了,这也成了不小的笑话,商圣并未就此有过什么态度,此事便就此搁置了。
不过想想也是,这么一个天之娇女,东方家族怎么舍得送她入虎口。
东方玄音如今就是一只天鹅,而段漠,便是那只癞蛤蟆,只不过这只癞蛤蟆,却穿金戴银。
段双重拿起边上茶杯,茶盖轻碰,沉声道:“打算抢人去?”
段漠撇嘴,然后笑容愈发灿烂:“我要……休妻。”
段双重手上的茶杯泛起一阵涟漪,他轻轻揉了揉眉心,问道:“为什么?”
段漠又拿起盘中二个橘子,说道:“因为吧,我觉得她长得太好看。”
这位气量涵养极佳的商界巨雄久久沉默。
段漠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可怜兮兮的道:“老爹,这普天之下好像都是什么纨绔子阿,废物的,被女方悔婚退婚,像我这样主动去休妻,会不会不太好?”
家财万贯却只穿朴素布衣的男人放下茶杯,起身后望向满湖游动的丰腴锦鲤,片刻后方才平静道:“无妨,我有钱。”
段漠咧嘴一笑,揣上果盘里剩下的水果便吹着口哨愉快离去。
布衣男子站在原地,负手而立。
下一刹那,段双重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袍人,黑袍人看着那离去的段漠,片刻后缓缓叹息一声,沉声道:“双重,你就真的不管管这小子吗?再这样下去,他可就真的毁了。”
一身布衣的段双重脸色平静,他转过身,重新坐回凳子上,捧起茶杯,轻轻的抿着茶杯里的清茶,没有回答黑袍人的意思。
黑袍人拳头微微攥起,冷声道:“我不能再看段漠再这么荒废下去了,他是段家子孙,他必须扛起这份家业,二十年的放纵,他该醒悟了!”
段双重放下快见底的茶杯,微微摇晃,看着那些残余的茶水来回晃荡,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脑海里浮现了很久以前的画面。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冷冬天,一身布衣的段双重跪倒在冰天雪地里,仰起头,无声的落泪,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子,美的倾城倾国,却是没了声息,娇躯冰冷,冷的和这腊月寒冬一样。
殷红的鲜血浸满了他们脚下的雪,如盛开在雪地中生命之花,美而凄凉。
一个瘦弱的小小身影跌跌撞撞的从雪中跑来,嚎啕大哭,最后扑在了段双重怀中的女子身上,撕心裂肺的哭声让这寒冬更是多了一抹萧瑟。
从那之后,一向听话乖巧的段家小公子不见了,只有一个张扬跋扈,挥金如土的段漠。
画面一转,已经是少年的段漠跪在一个普通坟墓的墓碑前,豆大的雨滴倾盆而落,砸在少年那瘦削的身体上,衣衫眨眼间便湿透,混合着雷声,段漠仰起头,任由雨点砸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从喉咙里发出的低语很快便被雷声湮灭。
段双重站在远处的一颗树后,身子靠在树上,沉默着,半响没有作声,雷声轰隆,少年的话还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回荡。
画面破碎,视线渐渐清晰起来,段双重提起茶壶往茶杯里斟了一杯,旋即一口饮尽,道:“从未沉沦,何来醒悟?”
从来没有沉沦过,哪里来醒悟一说。
黑袍人怔在了原地,难不成,这还不算沉沦?
哪家公子干的出一掷千金买红尘女子一笑?
谁会收纳天下美姬,甚至在自己家里开了一个号称豹房的极尽奢淫之所?
又有哪个还未及冠的小子,会用纯金打造大门?或者进出青楼,夜夜笙歌,天天吃喝玩乐?
周夏头一号纨绔子弟,竟然算不上沉沦,这无疑是一个笑话,可是这个笑话从眼前这个布衣中年男子嘴中说出,黑袍人不敢有反驳之词。
因为他叫段双重,是一个传奇。
布衣商圣。
段漠离开小院后,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直奔府邸里的豹房,那里这些年已经收纳了各种娇美女子足足百余人,莺莺燕燕如顶级青楼。
坐在自己房门口台阶上的段漠望着自己手上一张血淋淋的ren皮面.具。
五官精致,貌美如花。
这是真正的人皮,从人脸上硬生生扒下来的。
半个时辰后。
提着青锋长剑,气质如脱世青莲的春水站在门口,微微点头。
段漠收起人皮.面具,带着春水来到了大门口,黄金大门再度打开,马车早已备好。
段家大门口的玉石狮子上,靠着披上黑袍的青年。
“走。”
段漠和秦纪上了马车,春水熟练驾马。
马车出城而去。
黑墨城的高耸城墙上,一袭布衣淡然而立,手上拿着一份情报,尽是东方家族如今的脉络分布,势力情况。
布衣男子手掌松开,这份情报飘风飘扬,在半空中燃起火焰,焚烧殆尽。
“去吧。”
段双重柔声道:“天塌了,爹帮你扛。”
在他的脑海里,墓碑前的少年低吼声却总是挥之不散,就因为那句话,他放纵了自己儿子直到如今,不管他如何荒废!如何败家!如何纨绔!他都一笑而过,甚至还帮他解决所有麻烦,用钱摆平一切事情。
那日的雷雨下。
成天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干过无数荒唐事的少年跪在墓前,泪流满面,只说了一句话。
“娘,我都变成这样了,你怎么还不回来管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