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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何处不安席

宜容长公主高声叫道:“来人,移榻!”

几个宫娥霎时上前来,移榻的移榻,挪几的挪几。大殿中顿时静默一片,众人屏息瞧着眼前的情况,各怀心思。

寂春大怒,脸憋得通红,可是却毫无办法。面对宜容长公主,连女君都要低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侍婢。

云若面色平静无波,仿佛事不关己似的,弄得寂春愈加气闷。

眉姬早被云若之前那番话憋得肚疼,要不是有碍场合,早就笑翻在地了。现下瞧宜容长公主颐指气使、自以为是的蠢态,又见云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任她们折腾,反正她现在跟寂春一样是个奴婢,无论如何也对不上一位公主啊。

榻几被挪到下处,放在正二品辅军大将军席位之前,与罗国公府相对。这个位置紧挨着殿柱,又正巧处在殿柱的阴影之下,虽仍属高位,但光线幽暗,极为不起眼。

众人瞧向云若的眼神,有讥嘲,有同情,有漠然,不一而足。

正闹哄间,一道如莺出谷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且慢。”

众人闻声望去,在一众疑惑的目光中,白衣翩然,身姿楚楚的罗绮莲步轻移,自罗国公夫人身后款款走出。

议论声嗡嗡四起,罗国公夫人诧异地瞧向女儿,不过转眼面上浮起惯常的微笑,眼中却毫无温度,甚至透出些冷意。

罗绮走到宜容长公主跟前,款款一礼。不过一个常见的动作,被她做得仪态万千,引人心动,又不失矜持端庄。

“好个美人!”有人暗喝一声彩。

贵女们见此情形,羡者有之,嫉者有之,不管如何,天都第一美人的风采,寻常人难及。

而那些年经郎君们,早已两眼放光,恨不得凑上前去,就近细细观赏美人。

不过,亦有少数头脑清明的,面对罗绮此举,暗自摇头。

她想做甚?

宜容长公主冷眼打量着眼前惊艳众人的小娘子,唇角浮起极为不屑的笑意:

“你又是何人?”

“臣女罗氏阿绮……”

“罗绮?去岁的音魁?本公主往年不曾参加宫宴,到是错失了认识天都大家的机会。”

宜容长公主一字一句地说着,每说一个字,罗绮背上就竖起一排汗毛,尤其将她称作大家的时候,对方恨不得揭去她一层面皮的阴毒神情,直是让她不寒而栗。

罗绮心中不安,她几次出入太后宫中,却并未见到宜容,知道这位帝姬极不容易讨好,尤其是像她这种貌美又有学识的女娘,更是她的忌讳。

可是不站出来不行啊,云若今日能坐上那个席位,若非那人授意,礼部和尚仪局又怎敢擅自做主安排。

宜容长公主唯我独尊惯了,可能暂且想不到这点,可若真让她由着性子打了云氏的脸,不是间接打了那人的脸么。到时太后问起,自己明明在场,却不加制止,让她的心头肉犯下蠢事,自己岂不白白失去了讨太后欢心的机会。

出身上,她已经落了培王府的申遂儿一截,如今再少了太后的支持,她今后的路,可要更加难走,甚至,走不走得到那人身边,都还是个问题。

罗绮告诉自己不能退缩。

“公主过誉,阿绮才拙学浅,怎敢称大家……”

宜容长公主打断她的话,围着她踱了两步,在她面前站定:“倒是个模样好的,不比我那妹子差。”

一旁的宜蕙长公主听了咬住下唇。她因容貌之故常被嫡姐为难,无奈求庇太后羽翼之下,难以与她相抗,只能忍气吞声。她年纪尚小,虽然容貌出众,但是此时大伙儿的注意力都放在宜容长公主和罗绮身上,连云若也被忽略,更加不会在意她这个小孩儿了。

罗绮硬着头皮道:“多谢殿下夸奖,殿下行事果决,威仪荡荡,实不下丈夫。臣女今日得见,心中万般仰慕。”

这马屁拍的,眉姬想笑,捅了下云若的胳膊,不出所料地在她脸上捕捉到一丝钦佩之色。

“哦?”宜容长公主似乎听得甚是舒心,放缓了脸色:“你真这么以为?”

“臣女肺腑之言。”

“倒会说话,等下上了果酒,赏你一壶。”

言罢,别过了头,欲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哈,这下不止眉姬,好多贵女夫人都差点憋不住,长公主这是把罗大美人当什么了,阿猫阿狗么,一壶酒就打发了?

“多谢殿下赐酒。殿、殿下,请留步。”罗绮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刻退回,可是想到原先的目的,连忙出声制止。

“还有何事?”宜容长公主不耐烦地回头。

“……”罗绮犹豫了一下。

“本公主不耐拖泥带水之人!”宜容长公主袖袍一甩,抬腿便要走。

“殿下,殿下,臣女以为,方才之事尚有商榷之处,可否暂缓移榻……”

云若瞬间觉得,宜容长公主也并非草包一个,但就她一收一放,像扯着根系了纸鸢的绳子一样,让罗绮近不得远不得,倒是颇有手段。

果然,宜容长公主咯咯笑了起来。

众人的心也随着她尖刻的笑声提了起来。

宜容长公主是太后掌珠,陛下胞妹,身份自不必说;云府女君身为镇国大将军云措的嫡长女,同样不能小觑。

不管是宜容长公主,还是云府女君,一干世家权贵都不想得罪。而且云府女君既然已经作出让步,旁人再去干涉,倒显得宜容长公主在此事上咄咄逼人,尽管事实也是如此。

所以此时此刻,罗绮站出来与宜容长公主面对,无非是要与云府女君站同一条线了。这与其他世家朝臣的做法大相径庭,也十分地不给宜容长公主面子。

宜容长公主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禁十分恼怒,罗家这个女儿,直是可恶到了极点!。

罗国公夫人此时微笑如常,只是保养得当的玉白素手往后方摇了摇。不远处一位褐衣家仆见之,便不声不响退出大殿。

宜容长公主转过身,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位天都第一美人:“阿绮有何说法,道来听听?”她笑眯眯问道。

眼下的情形是,这榻几移都移了,难不成再搬回来。若真如此,让她堂堂长公主的颜面往哪儿放?

罗绮深吸一口气,朝她款款一礼:“阿绮尝闻曰,欲致者多虑,无通而废。久而易其志,非无终也,思周也。阿绮窃以为,殿下以威之巨盛,加诸狭事,不得合缝焉。何不物归原始,以全云氏耳。”

想要达到一定目的的人会再三思考,如果没有合适的方法手段,会暂且放弃原先的想法。思考的时间久了就会发现原先的目的不是真正想要的结果,这不算有始无终,而是考虑得更加全面了。您在小事上动用了骇人的威仪,实在是大材小用,还不如将榻几挪回原处,保住云氏的颜面,让他们感激您的恩德。

罗绮走到这一步,只能接着往前,若是把握好时机,借此一搏,既能既见好于云若,让她承了自己的情,又在众人面前大表贤惠之风,好学之名,今日之后,罗绮美名,将更上一层楼;更是能顺了那人心意,展现自身的大度贤良,那人得知,许会对自己更加关注。

所以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心中早已做大致思虑。对宜容来说,与云氏交恶百害无一利。纵然她是位长公主,地位尊崇,也经不起与手握重兵的权臣正面碰撞,只要宜容还不至于太蠢,稍稍拨开迷雾看清事情背后的玄机,必然会领会自己的深意。

可是她注定要失望了。

宜容长公主听了她一席话笑容愈发灿烂,有如吸饱了水的藤萝,每片叶子都撑得高高的,凉薄的嘴唇扯得极开,心情似乎愉悦到了极点。

正当罗绮心下稍宽,欲进一步劝说时,见她一面点头一面说道:“本公主听明白了,听明白了,你说了那么多废话,其实是想说本公主仗势欺人,苛待功臣家眷是吧?”

罗绮大惊,正待分辨,只听宜容长公主继续说道:“在本公主面前耍心眼儿,卖弄口舌之利,踩着本公主往上爬,罗氏阿绮,你真能耐啊,敢把本公主当成傻子来戏弄了呢!”

“殿下,我……”

“可是你自己又算个什么东西呢,就凭一张脸一张嘴就跑来搬弄是非,当自己是蹦达梁下的扁毛畜生么!”

竟然把她比作饶舌的鹦鹉,这话刻薄已极!

罗绮像是被人从冰水里拖出来似的,全身上下抖个不停。

罗国公一口气上来,老脸铁青。

女儿受如此羞辱,要不是对方是长公主殿下,是陛下的胞妹,他直想冲上去与对方拼命;连一向端庄的罗国公夫人维持不住惯有的姿态,身形僵硬已极,眸中冷若冰雪。

偏偏宜容长公主还不放过她们,继续恶狠狠道:“罗氏阿绮,你实在是太可恨了,太可恨了,竟然如此蔑视本公主!阿丘,给我狠狠地掌她的嘴!”

众人哗然,几位胆小的贵女更是惊得捂住了嘴巴。

罗国公愤而欲起,被身旁的妻子死死按住手。

宜容长公主身边的几位宫娥犹豫了一下,那个唤阿丘的宫娥的凑上去小声道:“殿下,这不太好吧……”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阿丘当即倒在地,半张脸高高肿起,看起来甚是骇人。

“贱婢,何时轮到你质疑本公主?”

剩下几位宫娥不再犹豫,立刻上来围住罗绮,就要动手。

年轻郎君们瞧不得美人遭难,有几个就要挺身前来阻止,却被自家母亲或者妹妹死死扯住。谁都看出来罗氏阿绮遭了长公主的厌弃,太后那儿必然也讨不了好,今儿这番教训是免不了的,自家何必上赶着讨没趣。

罗绮才貌再是出众又如何,年轻郎君们再是垂涎心动又如何,只要有父母长辈在旁看着,谁也不会这种事情上犯蠢,做出让家族为难的事。

到底是年轻的小娘子,心思再是深沉,也禁不住这样的逼迫羞辱。罗绮又惊又怕,整个身子抖如筛糠,眼神不由自主往云若处飘去,颊边淌着泪,口中轻轻喊着:“妹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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