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绮身子一僵,面上闪过一丝难堪,但她修养极好,被这样揭底也不气恼:“妹妹说笑了,似你我这般身份,进宫之属十之八九。”话锋一转,颇有些讥诮道,“可别说妹妹没有想过。”
“想过如何,未想过如何?”云若不悦道。
“妹妹休要着恼,你可知太后已在培王妃面前透露过此事,以她申家之势,申遂儿一旦入宫,哪里还有其他妃嫔的活路?日后若要在宫中安稳度日,还需早做打算才好。”
“所以姐姐打算联合阿若,一同对付那申家娘子么?可惜姐姐如今尚待字闺中,阿若也想多逍遥快活几年,一切都言之过早。”云若摇头。
罗绮一怔,有些不确定地瞅了她一眼,随即想到了什么,缓缓低下头去,轻声道:“妹妹说得如此轻巧,那是未曾见到那人。”
“那人?姐姐见过?”
“妹妹有所不知,幼时家中长辈提起此事,我尚不情愿,于那些琴棋书画,闺训礼仪亦无半分兴趣,总觉着要向妹妹这般自由自在,来去随意才好。”她转头望向窗外,盯着虚空某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那日,正值千秋,我第一次见到他。老远,他朝我看了过来,只一眼,我便心口惴惴,不能自已……”罗绮梦语般地轻喃,神色恍然,静默了几息,她接着道,“回府后,我日日勤学书画,修身养性,再不似从前那般随兴妄为,只求有朝一日能够稍微配得上他,他的眼底也能放下我罢了。”
一见钟情,继而一往情深,说起来真是感人,遑论这情深之人还是天都第一美人呢。
云若望着案角的花纹,觉得胡人的吃食还是少进些为好,吃多了便觉得犯腻,满满一盏清茶也压不下去。
罗绮还在幽幽诉说:“他离京游学,一去十年,呵,不瞒妹妹,这十年当中,我想过,念过,盼过,迷惘过,不知所措过,却从未动摇过。”
见云若目光终于转过来,罗绮柔柔一笑:“坚持了那么久,岂能说放弃便放弃。我从不曾想要太多,只求在他的身侧能得一席之地。”
若说方才只是不喜罗绮,如今却不自觉地对她生出些许恶感来,偏偏罗绮还不放过她,在旁嘤嘤唤道:“妹妹,妹妹,你帮帮我,可好?只要你帮我,阿绮必然铭感五内,万事也愿意替妹妹分担。”
好烦呐!
云若拿扇子拍拍胸口,心里头躁得很,就好像有星星点点的火苗在蹿动。
当下语气也不好听起来:“姐姐这番情意直是感人,不过阿若人微言轻,在天都无人认识,更没有什么门路为你传话。”
有也不传!
“他已知我心意,我……曾托了御前的常公公递了书信上去……”
呵——,云若重新打量了罗绮片刻,忽地抛了扇子,凑过去:“那位看了可曾欢喜?”
“无有只字片语。”罗绮自嘲一笑,“他指不定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呢……”
没有只字片语,不也没降责么!
罗绮虽出生国公府,却无品阶封号在身,按理没有上书之权,更何况还托一个内侍捎带书信,这等行为即便不被视为犯上定罪,也足可下谕申饬。
尝了一口加糖的羹汤就要罚宫人,可见他纵然温和,也是天威难犯。可是罗绮勾连内侍私捎书信,而事后两人皆完好,宫中也风平浪静,必是他按下了此事,没有透出去半点风声。
她转而又想到指导罗绮的教养女官也是宫中指派的,恐怕整个天都,除了培王府,也就是他们罗国公府的嫡出小娘子有这个待遇了。
这何尝不是给那两家的一种暗示,若说没有他的默许,太后也不会直接行事。
美人如斯,情深至此,要说他没有一点动心,鬼才信!
思及此,云若一阵心烦意乱,重新拿过团扇摇起来,耳后几丝碎发随着扇起的风前后飘摆不定,如同她此时散乱的心绪。
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另一番感觉——漫不经心,浑不在意,仿佛只为了打发这午膳后慵懒的时光。
罗绮目光闪了闪,忽然问道:“妹妹可知他的心上之人是谁?”
“不知。”云若瞧了她一眼,见她目光紧紧盯着自己,似有追问之意,按下心头烦乱,不动声色反问道,“姐姐知道?”
罗绮似是松了口气,摇摇头:“我亦不知。”随即面带歉意道,“瞧我糊涂了,妹妹方回京没几日,又怎会知道他的私隐。”
只是,若他心上无人,为何至今空置后宫,拒纳妃嫔?
她垂下眸子,纤长的玉指抚着膝边的裙摆,似在思量着什么。再次抬头,却见云若掩口打了个哈欠,墨玉双眸瞬间迷蒙一片,如冰似雪的面上现出些许倦容。
见状,罗绮温温一笑,柔声问道:“妹妹可是乏了?”
就等这句话呢!
云若抛下扇子直起身子,诚恳地对她道:“这都看出来了,姐姐真是细心,妹妹的确是乏了。”
罗绮下了席子,款款站起,道:“也罢,妹妹早些回去吧,出来太久,家中长辈恐会担心。”一惊,连忙掩口,“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不是那个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想说她生母早逝,父亲又常年离京,府中无长辈主持大局不说,还有个不省心的弟弟要操心;而她罗绮则是父母双全,又有兄长宠爱,还有宫中特地指派的教养嬷嬷教授礼仪,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正可堪配那人。
有比较才有优越感,有优越感才有安全感,她懂!
“无妨。”
云若摆摆手,戴上幕离,叫过一直魂不守舍的寂春,广袖一甩,转身出了房间。
斜对面雅间,房门半开,几个身着异国服饰的人对饮正酣。
云若淡淡地瞥过一眼,走得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