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叹了一声,“若是曾祖父知道您连告别的话都不说便离开,会生气的。”
罗格苦笑,“他若是知道,我怕是走不了了。”
若是让只有八岁小儿心智的罗启知道,罗格又要离去。那么他当然会赖住罗格,不让他离开。便是最后放手,罗格也不能抛下祖父不顾。
如此,不去见罗启,虽然太过冷漠。但也却是最好的办法。
见罗格意已决,罗杰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轻叹一声后,向罗格拱手作揖道,“那便祝您,一路顺风。”
罗格亦是拱手还了一礼,点头笑道,“嗯……”
重华殿--
“祖母。”罗格坐于交椅,浅饮半口黛春茶后才向上座的妇人开口道,“我是来告别的。”
昨日东宸殿的动作并没有瞒过这位越老却越发精明的妇人,知道罗格此去为何的高潇将茶杯放回桌案。
望着眼前端坐在椅子上,与离开之日相比只脸上多了一处伤疤外,再无任何不同的少年,高潇起身行至罗格身边,从袖口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物什放在罗格手边。
“南海鲛人泪凝成的珍珠碾磨的伤药。”高潇拄杖回到座位,“你拿去吧。”
罗格接过这银嵌丝金丝楠木盒,自知此物贵重,刚想拒绝却已被高潇堵了话头。
“去吧,你母亲与长嫂那边我会去说。”高潇拄杖离开,不再去看这自己唯一存活的孙辈。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罗格拿着木盒的手紧了一紧,起身向高潇离开的方向行了一礼:
“……应该的。”
然而高潇离开的脚步却是一顿,罗格在看清来者是谁之后也是难掩惊讶。
“母亲?”罗格疾步上前挽住墨发女子的右手,“母亲怎么过来了?”
林溪韵在十七年前罗峰战死后,身体便每况愈下,明明只有四十余岁的年纪,但看上去却反而比身为婆婆的高潇更显老态。
罗格虽然试过用治愈魔法修复林溪韵身上的顽疾,但终究心药无医。
林溪韵看着眼前这个削去长发的孩子,那原来捧花娇笑的姑娘最终长成了他双生兄长的样子。
白发纤长的女人目中泛泪,但嘴角含笑,温柔地抚上自己留存的、唯一亲子的发顶。而罗格也顺从地低头。
“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林溪韵开口,便已经有了哭音,“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在八年前离去,好不容易回来,却依然行色匆匆。”她按住罗格想要解释而开启的唇瓣,“但我知道,你自有成算,一切的行动都有你的道理。我只是一个天真的妇人,对什么家国大义、皇族责任并不理解。”
“我支持你的行动,只要你的所作所为无愧于你的心。”难掩老态的母亲整理着自己的孩子略有些凌乱的鬓角,“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不要让自己受伤,小小。”她直视着女儿与自己不同的灿金色双瞳,“不然的话,我会担心的。”
“……好。”在沉默之后,罗格点头,向母亲许诺,“我答应您,母亲。”
离开皇都的依然是这几个人——
罗格、娅嘉、埃娜、亚格斯。
娅嘉自告奋勇地接下了驾驶马车的任务,见过杜拉鲁和郁白铭是怎么做的之后,她也基本能够上手了。
驾马南下的第二天,罗格要她停在路边。
“怎么了?”埃娜有些疑惑罗格要做什么。
娅嘉虽然起初也没明白罗格的用意,但在看清了周围的景象之后便知道罗格要干什么了。
“娅嘉。”下车之后,罗格向娅嘉道,“要一起来么?”
娅嘉沉默一会,还是点头道,“好。”
“那么,埃娜和亚格斯。”罗格转向另外两位同伴,“能在这里等我们么?去去就回。”
两人自觉罗格的情况有些不对,但既然有娅嘉随行那也不必过分担心,遂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罗德战死于杜拉山,尸身被歹人所毁。按照东大陆人们的传统,高潇下令在皇陵之中修了他的衣冠冢。
但罗格素来知晓罗德喜风月云雨,自然不会喜欢处于地下阴暗的皇陵。是以,在距离皇城不远的昭城地郊,罗格又命人修了一处依山傍水的陵墓。
松木泉石,清风流云。是罗德向往的云林归处。
然而此地却是这郁葱树木之间的异数。
“这……”娅嘉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琥珀色的眼中满是惊艳。
花开盛季在六月的绣球花此刻却大片大片地在这条路径团簇,青霞紫粼、白雪红炎,月白雪青的四瓣纤花旋飞化泥,飘散随风。
娅嘉接住那小花,渐变的颜色不掩黯淡,却又无法否认它是如何娇嫩。
层叠的绣球花郁葱地延伸至小道尽头簇拥着那一片小小的陵墓,碑刻“夏荡皇帝陵”,后有记录罗德一生事的文字。
“皇兄。”罗格立于此地,向这隐于山林仙境的唯一一座土墓道,“我来看你了。”
罗格从空间阵中取出惊云剑,插入石碑前的湿土上。
娅嘉虽然跟来,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出声的资格,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毁坏皇兄尸身的歹人已被我惩治,惊云剑也已经寻回。”
“现今夏国已一统东大陆,与西大陆强国米瑟王国交好,皇兄与我期待的太平盛世已经到来。”
“然,静水之下犹有暗涌。”
“我此番离去便是为了寻得那郑氏遗族郑顺景,便是此人在十五年前挑起夏金两国之战。若此行得偿所愿,那皇兄也可安心了吧?”
“这位是娅嘉。”
娅嘉惊讶,但罗格却并未看向她,只向不会做出任何反应的石碑介绍道,“是我的家人。”
“!!”
自然而然说出这句话的罗格笑着,却眸光潋潋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最后,请帮我向父皇与罗格问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