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十四年三月,东北战事告捷。
帝罗峰令兵迅猛,太上皇罗启偷入敌后火烧连营。金与夏两国军队从东西两线不断推进。终于,夏军在冬月末大破练国都城,俘虏练皇郑氏二十七人,诛五人。留策令官顾青云与金国洽谈战后事宜,帝率大军班师回朝。
在早已传来捷报的夏国王都,大道嚷嚷,万人空巷,只为一赏雄狮之军的风采。然而当城门大开之时,人群百姓中却再无一丝声响。
甲胄若墨,红缨似血,从战场上归来的狼虎之师高举夏字军旗,一张张沉默的脸上是属于战士的坚毅。未褪的血迹染着利刃,冷锋的长枪上似有死灵的哀鸣!
被空气中隐隐的肃杀与血腥气震慑,未见过血的布衣如何再敢开口言语?
待军队集聚回皇城西南的练兵场,往日繁荣嘈杂的街道上才渐渐有了人声。
杜允携了五位心腹,护送两架马车直直往皇宫而去。
早已接到消息的罗德、罗格等人并没有前往接见将领的宣政殿,而是早早与罗娅、高潇一同等在了偏殿。
青石铺地,赤纱缥缈,沉木所雕的梨花椅上静坐的几人不发一言。
“末将该死!”杜允单膝跪地,握拳的那只手柱于地面。这位在沙场上征伐果决的老将,身躯竟在颤抖。
“杜将军……不必如此。”罗德咽下喉间的干涩与酸苦,强忍心中的哀恸,稳了稳颤抖的声线,继而说道,“沙场刀剑无眼,父皇此行早已做好了觉悟。”
素衣木担,其生前名为罗峰的尸身没有丝毫帝家风范地仰躺在宣政偏殿的冰冷石板上。
太皇太后高潇虽然早已在密报中得知罗峰的死讯,但倒地的毕竟是她唯一的孩子,无法耐住心中哀戚的老妪只看了一眼便撇过头不忍再直视。
“罗启呢?”两鬓斑白,似乎一瞬间便苍老了十岁的老妇用木杖狠狠敲击着地面,咚咚的声音在这不大的偏殿中与她震声的喝问一同回响,“罗启那个混蛋老头去哪里了?!”
杜允听见这话,顿时双目赤红,但他也必须回答眼前这位以执政严明为称、受人尊敬的妇人的问题,“太上皇陛下……太上皇陛下袭击敌后,放火烧了敌将帐营……”
“这我知道!”高潇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但还是固执地想要从杜允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我问的是,他现在在哪里?!”
“陛下、陛下他……”杜允再忍耐不住,这位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为敌人敬畏惧怕的大将,如今半跪在地上不住地颤抖着,沙哑低沉的声音中竟藏着哭腔,“在那夜撤退时被毒箭射中肩胛……虽已经被包扎处理,但陛下现今依然昏迷不醒。”
“……”高潇沉默而疲惫地坐回椅上,见孙辈们转来的目光皆有忧色,她摆了摆手拂开罗娅伸来的手臂,掩面长叹道,“……我无事。”
“祖父现今身在何处?”罗格先一步走出悲痛,转而问道。
似是被他镇定的声音安慰,杜允的身形也安稳下来,“扶桑居。”
扶桑居环境清幽,确实是静养的好地方。
罗德转眼见高潇眉目间的郁结之色,摆手道,“……先下去吧。”
“是。”杜允得令,带罗峰的尸身转身离去。
“祖母……”
“罗德,准备一下吧。”高潇拦住了想要搀起她的罗德,闭眼长叹,到底是接受了事实,“三日后,登基大典。”
“不可!”出人意料,出声阻止的竟然是罗格。
顶着高潇压迫的目光,罗格再重复一遍,“不可以,祖母。”
“皇兄现在不可登基。”
“为什么?”高潇见反抗自己的是她最喜欢的孙儿,只强压下怒意,沉声道,“国不可无君,这是祖宗的规矩!”
“但凡事总有意外。”比起高潇的歇斯底里,年幼的罗格反而更加沉稳。
“如今战事平息,顾青云正与金国协商练国土地的划分,练国郑氏亦有在逃之人。”罗格分析着局势,话语徐徐不急却掷地有声,足够令人信服,“若是如今夏国突然易主,那么金国必会抓住时机趁虚而入。更甚者,会为顾青云招致祸端。”
身后没有强力国家支撑的策令官与别国协商时,被暴怒斩首的前例并非没有。
“若是练国余党死灰复燃,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个极大的隐患。”已经绝灭的国家再重建,或是召集死士孤注一掷地向敌国疯狂报复,对战胜国的夏国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麻烦。若是金国与练国残党联手对抗夏国,那么刚平息战乱,还来不及将损失的军费与人口补足的夏国定然难以抗敌。
“所以,不行。”罗格直视着祖母与自己的皇兄,“至少在顾青云与金国协商完毕并驻兵安定练国之前,皇兄绝不可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