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往棺木聚集而去,那里便似乎是一个超强的漩涡中心。各人生出一种要被吸入其内的错觉,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刘宸双掌处的棺沿开始凝霜结冰,这种景象不断蔓延而去,缓缓往棺木四周扩散,便如初冬乍寒,晨冻百川。
刘宸的头顶开始冒出丝丝白气,脸上的汗珠涔涔而下。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水玉棺已完全成了一副冰棺,棺内的青儿为寒冰覆盖,面容清晰可见,便如睡着了一般。
他终于收功,双手扶着棺木,一阵喘息。妘绮柔见他脸色煞白,心中刺痛了一下,忙奔了过来将他搀住,柔声道:“你觉得怎样?”
他咧嘴一笑:“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会便好了。”
她眼圈一红,嘟着嘴道:“多谢你。”
他哂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见外了?救她不也是我的责任嘛。”
她闻言心中一喜,羞赧地白了他一眼。
刘宸见了她这一满含柔情的神态,登时烦恼尽去,心情大佳。
到这时,众人才从刚才的神奇景象中缓过神来,四下惊叹连连。
狄老二走了过来,笑道:“公子,你两位在这里低声细语地聊些什么呢?瞧得我云里雾里的啊。”刘宸捶了他一拳,豪迈的本性又被找了回来:“走了个蔡少公,却又新出了个狄老二,真是世风日下啊,到哪都能遇到些‘不让说话便上房揭瓦’的人。”
四下一阵欢笑,众人见青儿的事情有了着落,都是心情大好。
过了片刻,有一船上的武士走了进来,向大家抱拳道:“诸位英雄,我们坞主让我转告一声,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以登岸了。”
钟铁衣走了过去,回礼道:“多谢这位兄弟。我们立刻准备。”
淯水的下游,离宛城三十余里处,官府设了一道关口,主要是为了对过往船只征税。关口处,东西两边各有塔楼两座,附近水面泊有走舸数艘。
其时,夕阳西下,通往西边塔楼的大道上,远处尘土飞扬,一队骑兵正飞驰而来。塔楼上的守卒见了这阵势,大吃一惊,急忙摇旗通知下面的守军。
塔楼下的营寨内走出十余名军士,往那一队骑兵迎去。骑兵队径直冲了过来,守军中的一名头领拔出佩刀,喝道:“来者止步。何事到此,可有公文?”
这正是追赶刘宸他们的那支骑兵,领头的跳下马来,摸出一块令牌,大声道:“我们从宛城来的,正追赶一伙十恶不赦的强盗。甄大夫有令,各地守军皆听候调遣。”
那人一听是宛城来的军队,忙毕恭毕敬地道:“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骑兵头领道:“我姓胡。把你的人都叫过来,要快。”
那人露出一副笑脸:“胡将军请随我来,进去歇一歇脚,属下恭听教诲。”
刘宸立于舱顶之上,望着远去的四艘小船,心中一阵挣扎。他心道:“柔儿,如果我这次真的脱不了身,你能原谅我吗?”
一人走了上来,正是谢九渡。他道:“公子,进去歇息罢,外面风大。你刚才耗费了大量真元,我真是为你担心啊……”
刘宸走了过去:“嗯,倒让你费心了。随我来,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谢九渡一阵诧异,随他走入船舱。刘宸从角落里摸出一个包裹,抛了过去:“这些东西我拿着也无用处,便送给你。那拿回去分给族中的弟兄罢,马上就要入冬了,让大家备足了粮食,再买一点御寒的衣物。”
谢九渡接住包裹,发现入手极沉,他打开一看,登时大吃一惊:“你……哪来这么多珠宝?我可用不了这么多。”
刘宸笑道:“瞧把你紧张的。都是从宛城秘库中顺手取来的,是些不义之财,送给兄弟你做点仁义之事,正好不过。瞧瞧那些划船的兄弟,天天跟着你风里来雨里去的,都这个季节了还穿着夏天的薄衣,于心何忍?”
谢九渡眼圈一红,哽咽道:“是啊,我时常觉得很对不起他们。如今天下混乱,想要生存下去已越来越难,我根本顾不上这些。蔡少公几次说了要拨给我一些钱财,但都被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山寨中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我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那正好,这些你拿着。多余的便去置办一些船用物资,日后定有用处。”
谢九渡朝刘宸一拜:“那我就替他们多谢公子了。”
刘宸哂道:“你是该谢我,上船这么久了,连杯酒都没有喝到。”
谢九渡一阵大笑,开怀之极,他领着刘宸到了一个小舱,找了半天,从柜子下摸出一个小酒坛,放到刘宸跟前:“这酒啊,我藏了半年了,嘿嘿……”
刘宸大笑,一把夺过酒坛,拔开封盖,深吸了一口气,满脸惬意之色。
酒盏却是现成了,柜子里就有,二人便开怀对饮起来,谈笑间头起酒干。
正喝到兴头上,舱门外一人来报:“禀报坞主,前方十里处便是关口。”
谢九渡道:“公子,这酒看来得拿到舱顶去喝了。”刘宸道:“如此甚好。”
二人便即起身出门,前来禀报的人见了刘宸手上的酒坛子,当下猛吸了几口气。谢九渡笑骂道:“就这点出息。等这里的事情一了,我请大家喝个够。”
“坞主可要说话算话啊。”那人不胜欢喜,屁颠屁颠地去了。
二人来到舱顶,谢九渡指着远处道:“前面有十来艘走舸横在河中,附近的商船都已被驱散了,看来敌人的骑兵已经赶在我们前头到了关口。”
刘宸惊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就一艘船。”谢九渡笑道:“公子不习水战,所以有此一问。”刘宸哈哈一笑:“是啊,我在大雪山长大,很少见到船只。曾经有一次下山历练,遇到了一伙水贼,吃了不少暗亏,嘿嘿……”
谢九渡道:“敌人一定是把我们当做一般的货船了。他们时间仓促,无法调集附近水域的战船封锁江面,只匆忙找来了十余艘走舸充数。”
刘宸道:“那又如何?他们船多,把我们围住就不好办了,没准会附上我们的大船凿几个洞,到那时我们只能弃船,若是往岸上逃跑,还有百十名骑兵等着我们哩。”
谢九渡失笑道:“在江河湖海里面,只有我谢家儿郎凿别人的船,哪轮得到别人来凿我的船,逃跑的只会是他们,你等着瞧就是了。”
刘宸奇道:“这是为何?瞧你说得真切,不像骗人的样子,你一定有什么法宝,快讲来听听,日后遇到水贼,我也给他们一点厉害瞧瞧。”
谢九渡哈哈大笑:“我的法宝就是扬长避短。你瞧瞧,我的战船高大坚固,我的兄弟勇猛有素,居高临下发起攻击,敌船只有挨揍的份。”
“别忘了他们船多,你真有把握以一敌十?”
“对方人多势众又能怎样?一会让你看看什么叫狼入羊群。”
“嘿……有点意思。”
“走舸轻便,水战中多用来突袭和骚扰,防守本就是它的弱点,对方却还蠢得把走舸排成一行,兵力如此分散,首尾不能相顾,如何防得住我?若是排成楔形,倒是可以给大船造成一定的威胁,不过遇到了我,还是有败无胜。”
“说得好,我对你越来越有信心了。”
“水战,讲求的是一个阵型,一旦阵型失策,就会坐失良机,甚至一败涂地。在水里让船转个弯,可不像骑马、驾车那么容易。”
“就是啊,我抢过别人的船,那家伙在水里晃晃悠悠的,根本不听你的话。”
“哈哈……如果交战双方的阵型相当,就要看各自的兵员素质了。”
“这么说我们今次有胜无败了,谢坞主的名头,当今世上何人压得过?”
谢九渡失声大笑,刚要捶刘宸几拳,楼梯处一名腰上插满彩旗的汉子奔了过来,朝他躬身道:“禀报坞主,兄弟们已全部就位。”
“传令下去,准备迎战。”
那汉子取出一个竹管吹了几下,两层舱室的小窗登时打开,露出一张张长弓,最下层的甲板上,已有人在两舷升起了围板,几名长矛手正藏身其后。
又有四名大汉各举一面大盾走了上来。谢九渡摆手道:“对方没有大船,这里不用布防,盾牌撤到下面去。”那四人便退了下去,将盾牌立在两侧靠前的位置。
谢九渡朝身边的那名汉子道:“过来见过昭凌公子,他可是伯升哥的结义兄弟。今日在法场,只身一人便敢硬闯敌阵,千军之中来去自如,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那人脸露钦佩之色,忙躬身道:“小子谢飞鱼,见过公子。”
刘宸拍着他肩膀,笑道:“飞鱼?哈哈……我之前认识了两位有意思的兄弟,一人自己起名叫做山豹,另一人叫做水獭。你这名也是自己起的?”那人傻笑点头。
谢九渡道:“他父母不识字,没给他起过一个正名。后来听人说有上古飞鱼,乃是水中神兽,他一高兴便给自己起了这么一个名,希望能得到飞鱼的眷顾。”
刘宸道:“这就是了。这名很有意思,配上你这水中勇士再合适不过了。”
谢九渡道:“这是我的一位族弟,祖上世居广陵,是云梦泽谢家的一路旁支。最近我族与天音教在洞庭一带交恶,他在那边就待不下去了。”
刘宸道:“恭喜九渡兄弟得一虎将。”
谢九渡笑道:“可不是么,这家伙的水性称冠族内,连我都自叹弗如。”
刘宸抚掌道:“好。早知道有你二位在此,我还担哪门子的心啊?就该在船头摆一席酒菜,大吃大喝,坐看敌人屁滚尿流。”
三人相视而笑,心情极佳,哪有半点大战将至的紧张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