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军士这次是简装随行,所带饮水有限,路上都是省着用的,在这种天干物燥的季节行走一天之后,最渴望的就是水,此刻一听前面有山泉,无不兴高采烈。
又行了片刻,随着林路折转,果真有一道细流闪入眼帘,众军士一阵欢呼,争先往上游的水源处奔去,其中两人甚至吹起了口哨,以表达心中的喜悦。
不知怎的,刘钦忽觉不妥,一种莫名的焦躁浮上心头,他有一种被人窥觑的感觉。
就在此时,呼啸声陡然响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林间猛地飞出,直往车队撞来。刘钦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截粗如木桶的檑木,大惊之下忙腾空而起,跟着左掌拍出,抵住了檑木的一端。季达见状立刻跳下马来严阵以待,开山斧迅速来到手中。
殿后的十名军士立刻聚拢,环首刀一齐出鞘,把前面两辆马车拱卫在中间。
异响声起,林中寒光闪现,胡乱奔跑的几名军士先后被暗器打中,狼狈而回。
与檑木甫一接触就觉一股巨力撞了过来,刘钦暗呼厉害,不敢懈怠,遂将凝真玄功运至巅峰,右掌猛地一下,亦往檑木上按去。
一声尖啸自前方响起,一道蓝色人影以肉眼难以辨别的速度从密林窜出,季达不及截住对方,来人已一掌击在檑木的另一端,刘钦登觉一股阴寒刺骨的暗劲涌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已受了不轻的内伤,檑木在二人的掌力之下迸裂开来,碎木四下飞溅。
又是一声尖啸,林间窜出十余名服色杂乱的江湖人士,另有一道褐色的人影也从檑木出现的方向掠了过来,刘钦和季达退守车前,双方形成对峙,皆怒目而视。
一阵桀笑自褐衣蒙面人口中发出,阴阳怪气地道:“刘钦,想不到罢?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上次让你逃脱,这次可没那么好运气了,哈哈……”一时得意之极。
刘钦猛然醒悟,怒斥道:“原来是你。上次在官舍刺杀不成,如今又在此伏击,当真是阴魂不散么!”
季达听得褐衣人说话,大喝道:“主人,上次我在酒楼遇见的就是此贼。”
褐衣人脸色一沉,指着季达厉声道:“好啊,那晚在酒楼里暗算老子的原来是你这黑熊,难怪身形这么眼熟。”
季达怒吼一声:“那还说什么,贼人看招!”大斧一抡便劈了过去,不料蓝衣人蒙面人从旁闪出,一刀架住季达的开山斧,双方斗了起来。
刘钦心知贼人凶残,与之多说无益,当下长剑出鞘,化作点点寒光往褐衣人攻去,回头喊道:“大家设法冲出林子,骑我的快马速去前方的驿站报讯。”
此时,十余名江湖人士也开始向车队发起进攻,他们个个武艺高强,随行护卫的众军士显然不敌,转眼间已有几人重伤倒地,防守的圈子露出一个缺口。
两名敌人趁势突入,逼近马车,众军士大急之下阵型更乱,几乎成了混战。
身为官军,他们平日里操练的都是阵型作战,这般游斗哪是江湖恶徒的对手?只半盏茶的功夫,众军士中又有几人倒地,场中形势已完全被敌人控制。
随着一声得意大笑,一名敌人已手执大刀跃上马车,他正待劈砍,但一股劲风恰在此时迎面袭来,一个半大的男孩正使一杆长枪破帘而出。他略感诧异,便即又心中一宽,大刀斜往枪头劈落,岂料那枪头灵动异常,倏地一沉,往他腰肋飙去,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孩的危险,但为时已晚,大刀不及回挡,被一枪钉死在地。
男孩正是刘縯,车队遇袭之后他一直待在车内保护家人,眼见贼人攻上马车,这才突然发难一枪奏效。这一枪有偷袭的成分,但也有他的真材实料。
刘縯一个翻身从敌人身上抽出长枪,再使一招『回风落雁』硬是把另一名正欲攻击马车的敌人逼了回去,当下枪走如龙,令人靠近不得。
围攻马车的敌人这时才知道男孩的厉害,眼见一名同伴毙命,无不心中大怒,先后怪叫着冲向对方。刘縯立刻被数名敌人围在当中,一时身处险境。
季达的斧法大开大阖,劲道刚猛,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打法,这倒也暗合开山斧这种重兵器的风格,正是把自己的长处发挥得淋漓尽致。蓝衣人先前轻敌以致失了先手,在季达的疯狂攻击之下,浑身招式无从施展,真是窝了一肚子火。
开山斧这等笨重的兵器对膂力要求极高,江湖中人极少使用,偏偏季达天生神力,一把开山斧耍起来竟如臂使指,招式迅捷且劲道十足。季达看准了敌人贪生怕死不敢搏命,遂与对方硬拼一拳之后盘旋而起,使一招『霸王开山』,大斧铺天盖地般劈出。
蓝衣人见漫天都是斧影,劲气扑面而来,自己身处寒光之下,已是避无可避,唯有当机立断,猛地往后飘起,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凌空握刀,催发刀气往斧影斩去,霎时间周围数丈之内寒气笼罩,刀斧交鸣之声有如闷雷滚滚。
刀光斧影散去,季达胸口渗出血迹,他刚才为寒气所累,招式一滞之下让敌人的刀气乘隙攻入,伤及脏腑。蓝衣人也没讨到好处,嘴角挂着一丝血痕,显然受伤不轻,刚才硬接季达一招实在是被逼无奈,他心道要不是自己占了内功和招式上的便宜,胜负实在难以估料,没想到这个看似粗鲁的浑人竟然把斧法练到了大家之境。
刘钦打一开始便遭人暗算受了内伤,与褐衣人交手之后一直处于劣势,到得此时,已有些相形见拙,幸亏墨家的凝真玄功攻守兼备、玄奥无比,这才得以勉强支撑。
见季达受伤,他心神受扰,被褐衣人趁势一掌印在肩头,后退几步喷出一口鲜血,扭头向季达望去,二人四目相交立时会意,同时反身疾掠退守马车旁,季达更是大斧扔出,砸飞了围攻刘縯的两名黑衣人,刘縯趁势突围与父亲聚在一起。
刘縯此时已是满身伤痕,大敌当前他却依然脸无惧色。刘钦看在眼里,颇为心酸,他有些心力交瘁,喃喃道:“我刘钦上感天恩下悯生灵,一身正气顶天立地,今日竟要死于此地么?老天何其不公啊,真可怜了我的夫人和孩子。”
蓝衣人和褐衣人正慢慢逼近,目光冰冷而凶残,似乎已将刘钦等人当作了死人。其他江湖恶徒正把最后一名军士解决,也迅速围了上来。
刘钦喟然一叹,心道:“敌人蓄谋已久,实力强大,看来今日已难逃一劫,只求能拖住敌人一时半刻,让縯儿他们骑马逃走,能走几个只能看造化了。”
季达看到刘钦决绝的眼神,便心有领会,他整个人如一尊铁佛般立在马车前面,发誓决不让敌人靠近半步。
刘钦将声音聚成一线,传与刘縯道:“一会瞧准时机,骑马逃走。”
刘縯眼圈一红正要答话,刘钦阻止道:“縯儿不得犹豫,这是为父的命令!若是男子汉就突围出去,来日再报此大仇不迟。”
褐衣人见包围之势已然完成,便迫不及待地率先发起攻击,长剑袭出直取刘钦。那些江湖恶徒见褐衣人动手,便也立刻发难,纷纷扑向马车和刘縯,一场混战便即开始。
季达双拳击飞了两名敌人,同时自己亦身中数刀,又震开数敌之后,蓦地放声狂笑,众敌一时为其气势所慑,竟不敢靠前。
蓝衣人凌空而起,一刀往马车劈去。刘钦急忙挥剑拦截,但重伤之下哪里招架得住,整个人狼狈地滚落马车。刀气的余劲掀翻了车篷,车内之人登时惶恐失措,几个孩子吓得哭了起来,混乱中,刘洛跌出马车。
褐衣人见状怪笑一声,一掌往刘洛劈去,如此行径真是有如禽兽,令人发指。
刘钦忙滚往刘洛,一把抱起孩子,但未及起身,后背已结实地受了一掌,他登时被震出数丈之外,撞上一根树干之后方才止住滑跌,一连呕出几口鲜血。
褐衣人大笑而起,欲置刘钦于死地,正举剑刺落,那边忽地传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震天咆哮,一道粗壮的身影猛然撞了过来,将褐衣人带出老远。
长剑透胸而入直没至柄,季达满口溢出鲜血,双手兀自死死抓住褐衣人的剑柄,回头望了刘钦一眼,似乎在说,你快逃啊,我已尽力了。
褐衣人眼中欲要喷出火来,双臂猛甩数下,方把季达摔开。
刘钦悲呼一声,一把抱住季达,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时倾盆而下。
这位素有文韬武略,身经百战而意志坚定得像高山般的男人,在痛失亲人、挚友之时终于被残酷的现实所击倒。事实是如此的令人无奈,众人此时都已泣不成声。
“还不快走?縯儿开道!”刘钦一声悲呼,往褐衣人扑去。
蓝衣人和褐衣人相互交换一个眼色,一齐出手。
蓦地里,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仿佛来自遥远的山谷,又仿佛来自脚底的泉眼,有如风中的铃声,兼有流水的潺潺声,霎时间,声音从若有若无变得清晰可闻。刘钦陡然觉得周围的光线似乎暗淡了下去,自己仿佛身处朦胧的月色之下,心神完全被禁锢,一时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亦不知道自己将欲何去。
两道黑光不知从什么地方倏地飞出,不偏不倚地正好撞在蓝衣人和褐衣人的右肩上,二人立时被击飞了出去,口中鲜血狂喷,兵器几乎脱手而飞,拿捏不住。
刘钦这时才看清,击中二人的竟是两截枯枝,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一个高亢的声音自林中上空响起:“朋友,行走江湖,何必如此赶尽杀绝?纵有天大的仇怨也不该祸及幼儿。此事就此作罢,尔等去罢。”
蓝衣人和褐衣人脸色煞白,二话不说便纵身而起,没命似的逃去了。其他江湖恶徒见两位头领惊慌逃走,立时作鸟兽散,连同伴的尸首也顾不得了。
大家死里逃生,简直不敢相信。刘钦勉强步履蹒跚地站起,四下抱拳道:“哪位前辈高人搭救,请现身一见……”一连喊了几遍却无人答话。
他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赶紧领着家人往驿站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