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四伯,我也来念书啦。我要念的好,能办差事了,那我……我……”话真不好说呀,实在是太荒诞了。
四爷就笑,“想要什么?给你选个小女婿?”
“才不是!”竹心小心的问,“您说我们家也没有个兄弟……”
四爷抬头,看了这侄女一眼,缓缓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竹心心里一喜,“那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两年之后,我一准能当差了。”然后,蹭的一下跑远了。
四爷回头还跟桐桐说,“二十一想生儿子,叫他福晋来求你便是。怎么还叫一孩子出头?”
“不是那事!”林雨桐低声道,“那孩子问我,沙俄有女皇,咱们怎么就不能有个女王爷。”
“咳咳咳……”这个不是不行,是步子太大容易扯着。
正说话了,钱盛过来禀报,说是皇上来了。
乾隆过来是给嫡母做面子的。女子书院开学第一天,他直接来了这边。至于什么韶华书院,根本就没搭理。
那两场戏他也都看了,昨晚是气的一晚上都没睡着。往常,若是太后不舒服,他是早晚都得过去陪着的,今儿压根就没过去。额娘那是生生要往他脸上扇巴掌了。幸而皇额娘把事给兜回来了。
他笑吟吟的,“皇额娘,今儿瞧着外面可是真热闹。儿子是给您送学生来了。”说着,就朝外喊:“进来吧。”
林雨桐就见苏培盛带着三个小姑娘进来。
走在最面前的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见了林雨桐就喊皇祖父皇祖母。
这是宫里的四公主吧?
苏氏生的,永璋的胞妹。
后面两孩子年纪大些,只怕是带来的陪读。林雨桐没兴趣管。只看向这孩子,她看人的眼神有些躲闪,林雨桐的视线就落在她不由的往袖子里藏的手上,然后狠狠的瞪了一眼弘历,“孩子的手是这个样子,你怎么不早说。”
七事八事的,忘了还有一位手指生下来便粘连在一起的公主,后来人称‘佛手公主’。这么大的孩子,手指成了那样也不能读书写字,吃饭做什么都要人伺候。这哪里行呢?再说的好听,什么佛手公主,还不是双手残疾吗?
林雨桐蹲下来哄她:“好孩子……过来,到皇祖母这里来,叫皇祖母看看你的手。”
四公主一听能治,反倒是不害怕了,赶紧走了过来,眼睛亮亮的,“母妃告诉我说,皇祖母比太医厉害。去年,母妃想求皇阿玛,叫皇阿玛带孙女来求求皇祖母……太后娘娘说,佛手是天降的恩赐,不能把福气往外推。皇祖母,我这手真是福气吗?”
五根手指像是长在蹼里一般,这是狗屁的福气。
乾隆显然是不知道这个事的,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额娘,这个……能分开?”可太医并不敢操作。关键是怕孩子受不住这个疼。反正生下来便是公主,也不缺人伺候。不影响什么就这么着吧。再加上,那样儿确实也像是佛手,宫里的人不敢说不吉祥的话,也就这么着了。他事儿多,也没想起来给问问。没想到苏氏倒是有心,又被额娘给拦了。
林雨桐把这孩子的手翻来复去的看了几遍,“能分开,不影响什么。”指头也没畸形,长的很匀称,就是并指而已,“学先不急着上,留下来把手养好了再上学也不迟。”
乾隆看看那手,“得养多久?儿子这就打发伺候的人来……”
“孩子小,长的快,最多也就一个月,看着就跟正常人的手没差别了。”林雨桐起身看他,“但要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灵活的用手,这得慢慢来。得有个一年左右的适应。之后写字吃饭甚至刺绣,都行的。不妨碍什么。”
那就是彻底能好!
对!能好,“但就是肯定得受点疼。”说着林雨桐问四公主,“能忍一点吗?尽量不叫你疼,但十指连心,肯定还是会不舒服。”
“我不怕疼。”只要不这么丑下去就好。
于是,当天下午,王锡琛就见识了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手术。麻醉,分割,缝合,一道道手续看下来,再看看那满是缝合线的手指,他差点都晕过去。直到敷上药,手指都单独的给包扎好,这一出来一屁股就给坐地上了。
针灸人还能下的去手,知道不管好歹,这是死不了人的。可那手术,是真拿刀在人身上走啊!
乾隆再见到孩子,就是手包的跟一根根小萝卜似的手,但至少孩子的手指确实是给分开了。孩子是醒着的,侧着脸不停的看她自己的手,看见他进去露出大大的笑脸,“皇阿玛,我的手好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乾隆叮嘱她好好的,这才回去。回去之后又送了几车的药材来,苏氏这才得了信儿。恨不能飞出去看孩子,被乾隆拦了,准许她第二天过去看看这才罢了。
林雨桐没一直盯着四公主,晚上得去书院看看。这是这么多女孩子离开父母的头一个晚上,不去看看不能放心。
她原本想着,孩子这么小出来,不定怎么闹呢。可一个寝舍一个寝舍的看过去,并没有闹的。也是!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这些孩子自小跟着奶嬷嬷和丫头长的。这次又允许跟着下人,因此,很多年岁小的带来的都是奶嬷嬷,孩子有嬷嬷陪着,并不觉得害怕和惶恐。
十三四,十四五的姑娘也有,林雨桐还见了三个十六的姑娘,巧了,还都是出自原主那个乌拉那拉家的。和婉低声道,“是承恩侯府的,年岁相当,也还都是嫡女。”
林雨桐就明白了,这是奔着皇家来的。至少弘曕和永璋都还没有娶福晋,这三个的年纪正好配的上。
弘曕今年都十九了,永璋也十八了。还有弘昼的几个儿子一个挨着一个也都大了。
林雨桐没说话,但和婉却察觉出来了,皇祖母是不高兴了。
连着看了几个,确实没事,她就准备回了。谁知道才要走,就听到前排传来喧哗之声。和婉要打发人过去悄悄,林雨桐拦了,亲自过去。远远的就看见有两个寝舍的门开着呢。一个穿的是蒙古袍子,一头的小辫子,十四五的姑娘手里拿着鞭子不停的拍打着手心,带着人站在门口,“……让你让出来就让出来,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本格格就是看上你这间了,还就要你这间。怎么着了?”
拦在门口的是个小丫头,那丫头梗着脖子,“说了我们姑娘在沐浴,等我们姑娘出来再商议。您便是贵人,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沐浴?多金贵的人呀,这得沐浴多久。本格格在这里说了半天了,你主子怎么不出来……”
和婉要上前,林雨桐伸手拦下了,“那格格是谁家的?”宗室里的孩子没这样嚣张的。
和婉还没说话呢,就听这格格身边的丫头说话了,“知道我们格格是谁吗?我们格格的母亲是淑慎长公主,老圣人和老娘娘是我们格格的外祖和外祖母……”
林雨桐就挑眉,淑慎并没有生育过。那么这姑娘就是淑慎那个额驸的孩子。
和婉嘲讽的笑了笑,“这是姑姑膝下的庶女,这次被他们部族的人给送来的。这孩子还是遗腹子……”
林雨桐才带着和婉往前走,就听那拦在门口的小丫头屋里有人说话:“喜儿进来吧,收拾东西,我们跟这位格格换了。”
叫喜儿的丫头跺脚,“姑娘!这是分给咱们的。”
就见这姑娘从内室走了出来,福了福身,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意:“不知道是贵人驾临,失礼了。”
“啊?”这格格愣了一下,她的脸上有些不自在,问了一句:“你……你多大了?”
林雨桐心里的那点火气稍微下去一点,还知道不欺负比她小的人,不算是无药可救。
那姑娘却没回话,只笑了笑,“贵人稍等。或是进来也行,外面冷。要不然叫下面的人现在就把东西往过挪吧,我的东西少,大都没拆开,马上就好。”再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她直接进了内室。再出来的时候主仆俩一人一个包裹,抱着个木匣子,“里面有几件我用过的洗漱之物,稍后叫丫头来搬。您也早些歇着吧。”然后抬脚就走,直接进了隔壁的房间。特别有耐心的等着对方收拾完了,丫头把东西给再搬回来。
林雨桐走到门口,听到那个叫喜儿的丫头抱怨,“姑娘,您也太好说话了。这回她这么着咱们让了,那下回她更得欺负咱们。”
就听这姑娘道:“又不是什么大事,让她一让又何妨?”说着又说丫头,“以后见了人家不可横眉竖目!你得客气些,比之前要更客气些。”
“姑娘!”喜儿都快哭了!
这姑娘却道:“她要强,你便叫她强。她要横,你便叫她横。争一时意气做什么呢?祖母之前的教导都给忘了?”
丫头再嘟囔了什么外面听不清楚,外面的和婉却咋舌,这是谁家的姑娘,有这般沉稳的气度。这才多大点子年纪?跟着的丫头倒是年岁大些,却不及她懂事多了。
这么想着,就从后面的婆子手里要了名册,低声道:“这个孩子叫蔡宝仪。”
nbsp;谁家姓蔡?朝中的大臣在林雨桐脑子里过了一遍,暂时还真想不起这个人来。
和婉就低声道:“蔡新,乾隆元年进士,寒门出身。因精通勾股弦原理,被皇阿玛指给皇子做师傅。如今已入值尚书房……”还不算是大臣,只能说是近臣。想来是皇阿玛给的恩典。
这么一说,林雨桐想起来了,这个人物很了不得,把六部的尚书做了一大半,间或还兼职两部尚书,最后得了个太子太师,在乾隆这样的皇帝手底下,善始善终,一辈子平平稳稳,殊为难得。
可见此人不仅会当官,而且善于当官。早前好似四爷还提过一个蔡姓官员,说此人上书陈情禁止通商的弊端,很切时弊。对了,当时说那个官员是福建人。她马上问和婉,“这个蔡新是否是祖籍福建?”
是!
那就错不了。
林雨桐过去,敲了敲门。然后门砰的被打开了,看来这小丫头的气还没消,以为是隔壁的人。结果门一打开,看到一位面善貌美的夫人,后悔不迭,忙道:“你们找的人搬到隔壁去了。”
和婉才开口,“我们不去隔壁,只进去瞧瞧。”
喜儿是认识和婉的,今儿报道的时候远远看见了,人家说是那是公主。她忙退到一边,里面的蔡宝仪已经迎过来了,抬眼一眼,忙往下跪。林雨桐一把扶住了,“我瞧瞧你们住的可习惯?”
蔡宝仪在人都进来之后到底坚持把礼行完了,能叫公主跟在身后的人能是谁?她一板一眼的见礼,然后才道:“谢娘娘记挂,住的很好。”
“你打南边来,怕是不适应北边干冷的气候。”林雨桐左右看看,“屋里放盆水,能稍微好些。或是养些水仙,碗莲……”
蔡宝仪应着是,却也不多嘴再说什么。
林雨桐笑了笑,“刚才你们争执我瞧见了,可觉得委屈?”
蔡宝仪摇摇头:“回娘娘的话,臣女不委屈。”
“当真不委屈?”
这姑娘默了一下才道:“娘娘,这世上谁人不委屈?臣女觉得委屈,那位格格只怕也觉得住在这样的地方一样是委屈。人只要活着,就没有不受委屈的。臣女的祖母告诉臣女,心胸大了,就什么委屈都没有了。黄连再苦,划破了嗓子也要直接咽下去。咽下去就过去了,就怕放在嘴里反复的嚼,那是越嚼越苦的。因而,过去的在臣女心里那便是过去了,不觉的委屈。”
和婉微微一怔,所以,世间的苦不外乎拿不起又放不下,委屈是自己找来背身上的。放下了便万般皆过客。
突然觉得智慧其实与人读了多少书无关。
那个蔡家在家种地的老太太,便是顶顶有智慧的老人。
林雨桐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你早点歇着吧。能放的下,那是你的心胸大。但这世间也总还有公正,有真理!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只管去找舍管。舍管要管不了,你找我便是。能受委屈是你的好,不叫学生受委屈,是书院的规矩。”她说着便往出走,都要跨出房门了,就听这姑娘在后面问了一声:“娘娘,臣女想问问,女子书院开医科吗?”
嗯?
林雨桐回身看她:“怎么这么问?”
这姑娘走过来,“臣女想学医。”
“会教你们一些调养之法。”
“娘娘,臣女想学一些治病救人的医术!臣女知道,学医不易,想学精学通更不易。臣女就想学一些瞧妇人病的法子。”说着,她缓缓的跪下去,“臣女的母亲生臣女之时,难产没了。祖母说,当时祖母和父亲都说要保大人,是母亲坚持要保臣女这条命。臣女的生,换来了母亲的死。臣女希望世间少一些像臣女这样的人,希望每个孩子生下来都有亲娘疼……”说着,她抬起头来,面庞不白皙,小麦色的。五官只能算是秀美,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有神极了,此刻眼睛里含了几分雾气,不见可怜之色,反倒显得越发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