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儿痛得直掉泪,却不敢吭出一声。
“砰”,门又被撞开了。容黛哪一次进门都是横冲直撞,一点没有女孩子的秀气。
毓秀立时放手,腾一下坐倒在地,“哎唷“直叫唤:“茗儿你这孩子,推我干嘛?”嘴里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容黛本来兴冲冲地来找茗儿,一眼看见这情形,不觉愣住。
茗儿吓呆了,急忙去搀扶毓秀:“母亲,母亲……”
毓秀一把甩开她手,恨恨地道:“你不听我话也就罢了,居然狠心把母亲推倒。唉,我算白疼你一场……”
“茗儿,你太不像话了!”容黛奔过来大喝,“做女儿的,怎么可以对自己母亲这样?”
“不不……”茗儿想解释。
毓秀急忙打断她话:“不什么?还不快扶我起来?”
容黛狠狠瞪了茗儿一眼,一跺脚:“我告诉爹爹娘亲去!”一阵风似的跑了。
毓秀得意地望住容黛背影,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茗儿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怎么也想不到,亲娘居然陷害自己的女儿!茗儿心比刀割还难受,厌恶、打骂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难道自己不是她亲生的?
记得小时候在家乡,爹娘对外人说自己跟姐姐容黛是孪生姐妹。但母亲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色,动辄打骂,好吃好玩的都给容黛。
爹爹却不一样,他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要砍柴回来,便会把二个女儿都抱在怀里。
母亲总是嫌弃爹爹不会挣钱,可是,自己却觉得,爹爹是这世上最好看、最善良的人。想当年,母亲就是看中了爹爹英俊,才偷偷跟他私奔。
可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爹爹不会种地,也不会做生意,只能靠上山砍柴回来换点钱。日子一长,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母亲便受不了了。在自己有记忆的日子里,爹娘吵架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爹爹老实,大多都是母亲跳着脚骂,他一声不吭。谁叫他没本事呢?
可怜的爹爹,那一次上了山便再没有回来!
不知不觉的,茗儿又来到自己经常光顾的后花园,对着池水默默地发呆。
“父皇病重,只怕已无力回天。爱卿有何高见?”一坐定,殷澈便单刀直入,直逼正题。
“陛下方当盛年,可惜……”纳兰禛长叹一声。
“老狐狸,跟本宫绕弯子!”殷澈心内暗骂,表面不动声色,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寒气凌人。
纳兰禛掩住嘴,轻咳一声,眼珠子转动几下,道:“陛下子嗣不多,四皇子、五皇子年齿尚稚,不足为惧。只三皇子与殿下年龄相仿,但平妃娘娘失宠多年。殿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当今圣上育有五子,长子早殁,次子殷澈乃皇后所出,只可惜皇后早逝。然圣上喜其聪明好学,遂立为太子。三子殷玥乃平妃所出,圣上厌恶平妃木讷,连带对这个儿子也无好感。四子、五子分别出自二位品阶低的妃嫔,都只四五岁的样子。
殷澈剑眉深蹙,沉吟不语。
纳兰禛以手捻须,微微一笑:“殿下若还是不放心,臣有法子让平妃母子自请到瑞王的封地去,永不踏入京城半步。”
“瑞王”是殷玥的封号,封地在岭南。
殷澈哈哈大笑:“知我者,侯爷也。日后荣登大宝,定以相父之礼相待!”
纳兰禛嘴上谦虚,然眼中流露的得色却掩藏不住。
殷澈话题忽转:“听说府上有二位千金,今日所见不知是哪一位?”说着起身往外走。
纳兰禛跟在后面,躬身道:“回殿下,这一个是臣的女儿,小字容黛。那一个则是臣的养女茗儿。因她母女于臣一家有恩,故将其接到我府。”
“哦,为何不见她?”
“她相貌丑陋,只怕惊吓了殿下。”
殷澈又是一阵大笑:“笑话!”
纳兰禛连连称是,回头吩咐家人都来送殿下回宫,特别嘱咐叫上茗儿。
下人来传话,茗儿倒是愣了一下。
母亲毓秀冷冷地横她一眼,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茗儿便迟疑了,不料毓秀淡淡发话:“快去快回,别惊吓了殿下!”
茗儿当然明白她言外之意,于是放慢了脚步。
等她赶到门口,只能看见马上那个俊逸的身影已走远,暗夜里那一袭白衣分外惹眼。
纳兰禛率领家人跪地恭送,容黛还在那里挥着帕子,依依不舍。
茗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心里也不知是忧是喜。
天朝隆晟元年夏至,帝崩,举国服丧。
次月,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帝年幼,尊定安侯为相父,辅政。
先帝遗诏,尊茹妃为太后,居慈宁宫。
心情不好的时候,茗儿便会来到这里,静静地坐一会儿。
或者正如母亲所说,自己生来就是贱命一条吧。长长地叹息一声,在池边坐了下来。
池水依然清澈,但水面的残荷败叶,瞧在眼里,倍添几分凄凉。
“小丫头,干什么唉声叹气的?”
愕然回首,少卿灿烂的笑容像一股暖流,丝丝缕缕,沁入人的心田。
“大哥!”茗儿礼貌地称呼,同时脸有些发烧。
少卿拍拍她瘦弱的削肩,笑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讲给大哥听。”
“没,不开心……”
“是么?不说实话!”少卿审视着她,“有人欺侮你了,好像哭过的样子?”
茗儿连忙否认:“不,没有,没有。”
“跟大哥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少卿嗔怪地看她一眼,“好啦,别多想了啊!”转身走开。
哪有女儿在外说自己母亲不是的?茗儿也确实做不到。
怔怔地瞧着少卿颀长俊逸的背影,茗儿想开口叫住他。转念一想,又忍住了。
名义上自己是侯府养女,到底还是个外人,寄人篱下的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就连少卿看自己的眼神与看容黛的眼神都截然不同,那般的漫不经心。或者是自己多虑了,但茗儿就是觉得少卿的笑有点儿假,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怪怪的,不好受。
算了,不去想了。茗儿懊恼地甩甩头,暗骂自己自作多情,虽然年仅十一岁的她并不明了“情”之为何物。
晚上睡觉时脱下中衣,发现手臂内侧一大片呈紫黑色,一碰就痛,可见母亲毓秀是下了狠手。
一想起来茗儿就觉伤心,不明白母亲为何这般不待见自己。就是因为自己容貌丑陋么?之所以这样,绝非她自己本意,不也是逼不得已吗?
或者还有其他原因,茗儿不愿再多想了。
从前在家乡时,毓秀就看茗儿不顺眼,动辄非打即骂,进了侯府才略有收敛。
岂料时日一久便又故态复萌,常常打得茗儿遍体鳞伤,却不准她向外透露一个字。
这日毓秀又犯病,火冒三丈,操起一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棍子,没头没脸地朝茗儿打去。
茗儿挨了几下,惨叫着躲藏。毓秀却是愈打愈来气,像疯了一样追着她。
恰在这时,门外有人高声叫道:“姐姐可在么?”
是纳兰夫人清颜的声音,是在叫毓秀。
毓秀一呆,猛然掉转棍子朝自己兜头狠狠敲了一棍,瘫坐在地。
清颜携了容黛推门进来,正巧看到这一切,不觉失了色:“姐姐这是怎么了?”
毓秀指着躲在一角的茗儿,有气无力地道:“不孝女,不孝女啊……”
清颜看看毓秀额上正在流血的伤口,又看看地上的棍子,什么都明白了。站起身狠狠对着茗儿骂道:“想不到你如此忤逆不孝、心毒手狠。看来我这是养虎为患了!”
“不,不是这样的……”茗儿哭得气噎声堵。
容黛也在一旁帮腔,清颜愈发气恼,深悔自己看错了人。先前听容黛说起,自己还不相信,现下亲眼见了,才知所言非虚。
“自今日起,你搬到后院梅园去住,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
梅园是一座久已荒废的园子,这不是把茗儿打入冷宫吗?
清颜她们的背后,毓秀坐在地上,像在看一出好戏,嘴角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茗儿一颗心像浸在冷水里,凉透了。
算了,搬去那里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站在母亲毓秀的立场来说,眼不见心不烦,倒也成全了她拔去茗儿这枚眼中钉的心愿。
本以为茗儿被发配到那个荒园,大家就可以相安无事。谁知毓秀似乎深以折磨人为乐,还是时不时找上门去,稍不如意便肆意谩骂,甚或拳脚相加。
倘若一有外人出现,她立时就换了一副表情,对茗儿表现得怜爱有加,仿佛一切过错都在茗儿,自己就是个忍辱负重的慈母形象。
所以在侯府上下人等的眼中,茗儿刁钻狠毒、忤逆不孝,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
善良的清颜对茗儿深恶痛绝,几次欲将她赶出府去,都被儿子纳兰少卿劝止。
凭直觉,少卿觉得茗儿不是那样的人,因为她的眼神出卖了她,他绝不相信有着那样一对明亮清澈、无丝毫杂质眼睛的女孩儿会是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