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澈站了起来,身子挺拔,振振有词道,顿了顿,他又继续批判道,“儿臣知道,此事若是有父皇出面,母后那边肯定不好交代,若是儿臣出面,好办些。毕竟儿臣近日要娶易家的女儿,一个严惩,一个荣宠,想必多少让他们收敛点,舅舅就算跟母后告状,相对于霓裳成为太子妃,母后多少不会计较过多,毕竟易真是死有余辜,不能姑息养奸他继续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鱼肉百姓。”
“儿臣也明白此事若是由儿臣出面,肯定会有很多人坐观,等着看好戏。这就需要麻烦父皇了,近日南边在闹水患,儿臣希望父皇能让三弟出行,去惩治水患。”
他没说出口的是,不想让殷洛煽风点火,拖自己后腿,不过以魏皇的英明,这话中的深意,想必也听出来了。
“也好,五日后,等你大婚事毕,就让洛儿去南边。”
魏皇双眸抹过一道难以解读的情绪。
“那等三弟离开后,儿臣再办易真,母后那边,若真责怪下来,还得请父皇出面,为儿臣美言几句。”
殷澈眼神清冽笔直,不以为然的挑起嘴角,遂而举步走到御书房的窗边,可惜由于冬日,碧纱窗被糊住了,丝毫冷风也渗透不进来。
“若是霓裳进门,茗儿你打算如何安置?父皇真是想不通你当初为何要娶茗儿,父皇还以为你是真心喜欢上她了,若是你不喜欢,那就放了她,没必要娶霓裳。澈儿,要是强求不得,就放了她吧,父皇已经对不起白梅,不想再让白梅的女儿受苦。”
魏皇威严的眉宇间,多了些许憔悴。
殷澈怔愣,前头挡着的是被糊住了的碧纱窗,他想要再进,却碍于跨越不过去的障碍物,硬生生抬不起脚。
心中怅然若失,殷澈又听到了魏皇的声音响起,“澈儿,不要对自己太狠心。”
“父皇,既然易真这事就这样办了,那儿臣告退。”
心思被看穿,他不想再呆下去了,怕泄露更多的情绪,一向掩饰得极为妥当的他,也有些惶然,不知道是对现在,还是对未来。
魏皇摆了摆手,无奈地又叹了口气,殷澈即将走到门口,忽然又听到魏皇咳了一声,“澈儿,白梅那副肖像是你取走了吧。”
肯定的语气,宛若料定肖像失踪,殷澈是参与的主谋。
殷澈停住了跨出去的脚步,错愕仅是刹那,恢复了一贯的镇定,“父皇真是睿智,不知需不需要儿臣物归原主。”
“也罢,原先那东西就不属于朕的,就让茗儿留着吧,是他们白王府的东西。”
魏皇微微皱了皱眉,如实道,也没有怒意。
殷澈黑曜石般晶亮的瞳眸闪过了几道精光,“那儿臣代茗儿谢过父皇。”
心中莫名感慨,他边往外走去,边想着父皇到底是放下了,肯舍得这副肖像图了,确实该舍下了,白梅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他就算缅怀,一副对他来说是死物的肖像,并未起多少作用,反倒容易触景伤情。
自己主动请缨帮忙揽下易真之案,接下来琐事要忙个不停了,肯定会有人蓄意闹事,不甘心伏法,还有朝中三皇子党跟一些易家的顽固派。
父皇其实也是不想易家继续坐大,只不过易家的势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虽然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表哥易陌并没这反叛之心,但不表示易家其他人都没这个心思。对于权势,男人总是向往,并总是想着如何往更高处攀爬。
舅舅其实不如易陌纯良,舅舅在自己幼年就借母后之手,掌握了魏国的官盐,还有几处重要的魏国经济命脉。
易家的崛起,离不开母后,父皇早年也是因为亏欠母后诸多,后来察觉易家坐大,想要限制,已经为时已晚,不大好控制了,便也听之任之。自己查了下近些年父皇在朝堂安下的官员,有些是专门针对易家的。
就拿张光来说,在外人看来,是自己的人,其实还不是父皇暗中嘱咐让自己将他请来的,所以这一次,张光弹劾易真,很明显,父皇也出了不少力,只不过这个唱白脸的机会留给父皇,唱红脸的机会留给自己了。
不想这些了,朝堂里的事情,花费些功夫,他也都能解决,这些年,还未有真正难倒他殷澈这个太子的,真正为难他的是茗儿。
告诫自己要远离她,这是为她好,也是为自己好,但身心总是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她,她就跟毒素一样,浸入他的骨髓,蔓延至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欲罢不能,生生的疼痛折磨,让他上了瘾。
回到东宫,唤来小桃,小桃说茗儿已经睡下来。
小桃还说刚才太医都来过了,殷澈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
沉着一张脸,听完小桃冗长琐碎的解释。
原来,茗儿的风寒来势汹汹,之前就还未愈,又不听劝阻吹了冷风,回到天阙宫,就一发不可收拾,病情愈发严重起来,太医说一定要静养,不然不易病愈,主要是她长年累月饮食不规律,也不健全,导致营养不良,容易遭到病魔侵蚀。
太医的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子”噬心丸的效应更大。
殷澈沉吟了片刻,让小桃的期待落空了,“你回去照顾好你家主子,若有异样,便来向孤禀告。你下去吧。”
小桃闷闷不乐地走了,殷澈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脑海中有些混乱,他也需要休憩一番。只是到了书房,还未躺上软榻,易陌便从密道进入了书房。
“你怎么来了?”
殷澈没心情、也没空招待他,不耐烦地道。
都要对付易家人了,他也不避嫌,难道他也听说了张光那风声,想要为易真这败类求情?
殷澈眼睛一眯,坐了起来,打算跟他讲清楚,让他最好不要牵涉其中。
“殷澈,你这副凝重的表情看得我心慌慌的。”
易陌走到案牍前坐了下来,一点也不避讳翻阅着案牍上的奏折,他跟殷澈的笔迹相似,这些年,殷澈身体总有不适的阶段,都是他代劳的,亲兄弟不亲,这个表兄弟,殷澈倒是跟他十分的亲近,很少对易陌藏着秘密。
如今,也有些生分了,两个人中间隔了一个茗儿,不知道还会不会隔着一个易家呢?
毕竟易陌再不羁,也是易家的人。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殷澈跟易陌谈话,向来不拐弯,有什么说什么,他是真拿易陌当真正的朋友跟亲人看待,以前真是这样,他希望以后还能这样,但能不能维持这样,就不得而知了,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想必易陌也是这么认为的。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我在外头刚办完事,风尘仆仆赶来,头一个就来见你了,你没欢迎我也就算了,还摆出这么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来迎接我,我实在是欲哭无泪,吃力不讨好。”
易陌调侃道。
事实上,殷澈是真多想了,易陌只是按例过来一趟,以往办完事,他回来第一个见的人,便是殷澈。
“若真是如此,那便罢了。”
殷澈乌黑的发散落下来,往软榻上躺去,胸膛微微起伏,还真累了,可能今天咳血的缘故,呆会让小六子熬点汤药过来,补补身子,他还真是眷念这个世界,留一天是一天,不知道她的伤寒怎样了?
今天刺探小桃过了,多问几次,怕被拆穿,还是免了,明日再询问一番。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所不知的事?”
易陌瞳眸魔魅乍现,语调却是漫不经心的。
“是有,我打算办了易真。”
殷澈面无表情地看向易陌,随意地换了个躺着的姿势。
空气中淡淡飘散着他身上但发出来杜若香味,施了法似的,萦绕在易陌的鼻尖,久久不散。
易陌眼眸一暗,目光落到他铺散在软枕上如墨的乱发,并未犹豫,他的声音有些略略的沙哑,“你是提前通知我你要向易家下手了吗?这些年我的忠心耿耿,根本就无法消除你对易家的疑心吗?”
易陌蠕动唇角,目光深沉中,还是泄露了他的伤感。
他静静地注视着殷澈,这个他一直敬佩的男人,他易陌的表弟,若不是佩服他,自己也不会从来都没拂逆过他的意见,成为他锐步可挡的左膀右臂。
“难道我就容忍易真这样肆无忌惮下去?这魏国还有没王法了?表哥,难道你也赞成易真这样为非作歹下去。你明明知道易真这样是不对的,也未见你出手阻止,他这暴戾性子,还不是你们易家的人给纵容出来的吗?就算我不办易真,你以为易真就真的能够逍遥法外了吗?”
殷澈痛心疾首起来,他说得太急,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这天下,到底是姓殷的,而不是姓易的,你以为我不闻不问,不出手对付易家,父皇就真的视若无睹吗?你这是自欺欺人,我主动接过这烂摊子,就算易家不再大富大贵,至少我可保易家老少性命无忧,只不过易真要成为这杀鸡儆猴的牺牲品了。他作恶多端,这也算是他的报应,死有余辜。”
易陌抿紧薄唇,目光炯炯,盯着殷澈的眉眼,曾经的熟悉,不知何时,还是生出了些许的生疏。
易家的荣宠,他易陌未必真放在心上,而是器重他这个兄弟,不想要连从小到大滋生出来情意,就这样淡了。
他微抬的手还是徒劳的放下,紧紧地握起,悠悠叹道,“易真是该死,但你也拖了霓裳下水,她本不用趟进这趟浑水之中的,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你以为你所谓的选择,对她来说便是最好的吗?或许她偏偏喜欢的就是我帮她做的选择,不信你可以回家问问看,若是她在五日之内反悔,我殷澈就算力压,也定会取消婚事,这是你我表兄弟多年你头一次如此反对的事,我也给你留点余地。只要你能够说服她不下嫁,我可以另找人选替代她入这东宫。”
殷澈黑眸深不见底,似乎成竹在胸。
易陌听了他的话,微微失神,脸上魔魅尽数褪去,神色益发凝重起来。
“那我先告辞。”
易陌站了起来,他无法劝阻殷澈对易家出手,但至少还能够管制自己唯一的妹妹,他这个做大哥的,很少管教自己的妹妹,不知道家中那个令两位高堂头痛的小妹是否能够听进自己的劝告。
原本还有些把握,但看殷澈那理所当然自己会无功而退的态度,自己有些不确定了。
拐入密道,他微微有些失落,这一次来这书房,是有些欣喜的,还有些莫名的期盼,指望见上茗儿一面,没想到根本就没有机会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