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知道,或者说是洞悉我的想法。撑着力气,道,“你不要的,可……总是我的心意。我,留着……是个纪念…不是?!”
断断续续说完,她又是一阵轻咳。成毓太妃是否太过于狠毒了,对待一个如花宫妃下这般狠手,池文溪话里意思是颜贵妃已是到了听天命的时候了。
曾经不是与襄王暧昧非常么?那么此刻,她缠绵床榻,一卧不起时,那风流倜傥,爱她胜于自己良心的王爷哪里去了?莫不是被她此刻不再倾城的病颜所吓退了追求的脚步?
冷哼,我淡淡地问道,“王爷呢?”
短暂的静窒,颜贵妃方是释然道,“天牢坚不可破,纵他身为先皇长子,也不可随意践踏法治宫规。”
许是提到王爷,我转身的瞬间,看她面色漫浮上了一丝潮红,说话也不似方才那般费力。
她,居然舍得!
“本宫小看了你。”我如实说出心中想法。
“我只是不想对不起任何人,尤其……”她顿顿,深吸一口气,倏然嚷道,“尤其是你景茗!”
剧烈的发声源自她心里强烈的情感隐忍。
思及从前林林总总,颜贵妃虽霸道嚣张,却没有一次是有心要我性命。投桃报李,她虎落平阳,我岂能做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径。
心初宫,那被许鉴制服自戕的刺客,其背后指使之人才是我该冷静思考,寻求对策应付的。
尽管我始终不愿相信,甚至不懂那人是为了什么?
不免眉头微蹙,不悦责怪她道,“何必这般慢怠自己?”
她咧嘴笑笑,摇着头,却答非所问,“最后的最后,还是你陪着我。”
反手握住我,实际是我懂她而自觉将手交予她。颜贵妃不由红了眼眶,水泠泠一双眸子虽然没了往日神采,却也不见曾经狠戾。
她转首不再看我,木愣愣盯着头上见方的屋顶。看她此刻神情,不喜亦不悲,让人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握住我的力量突然大了些,她细弱的声线再次响起,“我累了,往后,都没有机会跟你拌嘴了呢?可如何是好?没有了我,你会不会觉得日子过的单调无趣?茗儿,你会照顾好自己是么?小心她啊!”
她嘴里的她,我知道,是谁。
鼻尖酸酸的,连着心里都酸酸的不是滋味儿,想再讥讽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哽咽好一会,开口埋怨她,“好端端的你胡说些什么?本宫还要看你怎么败在本宫手下呢?本宫是皇后,你是贵妃,本宫不许你退缩,本宫要给你斗嘴斗个高低……”
就那么握着,眼泪也是不听话的汩汩而落,沾湿了衣襟锦被。这个坏透了的颜贵妃,临了了还要别人为她掉眼泪,真是个坏东西。
她转过脸,伸伸手臂,想要为我拂去泪花点点,却被我一把握住,制止道,“你,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我点点头,“你说。”别说一件事,现下就是几件事,我也想帮她去完成心愿。
“如果,你再见到他,请转告他,‘还君明珠未有日,恨不相知未嫁时。’”她说的很轻松,听起来也没有什么遗憾,可明明她说的此事便是一种莫大遗憾。她是如何,让自己这般云淡风轻呢?
我深吸口气,静静允诺,“好,我答应你。一定带到。”
知悉了我已应允,颜贵妃不再说话,重新阖上眼。我起身,尝试着松开她的手臂,岂料她并未挽留,收回手臂,我为她掖掖被角,在她耳边轻声道了声,“你好好休息。”而后离开。
走到殿门处,踏脚而出,突闻身后传来她急切的声音,“茗儿--叫我一声姐姐好么?”
哽咽在喉间,脚步停伫,到底没有喊出那一声姐姐。推门而出,池文溪等待许久,见我出来,忙迎上道,“如何?”
我摇摇头,“大概没有多少日子了。只是刚才她的神情还算好些,也说了不少话。”
池文溪蹙起黛眉,与我相携而出,突然,她惊道,“莫不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我咀嚼着池文溪的话,心里暗想,不会吧。
回到泺媛宫,池文溪道乏了便回侧殿休息。我也有些劳累,索性歪在榻上休憩了。
我是被一阵剧烈摇晃而致醒的。睁眼瞧着问竹正闷着头摇动我,我不解问道,“怎么了?”
问竹抬头,一双眸子似有泪珠,松开我,退到榻旁,跪倒道,“回娘娘,馆禄宫贵妃娘娘殁了。”
“什么?”我颓然起身,惊闻噩耗,一时难以自持,“什么时候的事?”
难道,真的是回光返照?
“半个时辰前。皇上已经去了。娘娘是否……?”
“皇后娘娘--”不知什么时候池文溪已然踏进寝殿,她亦是行了大礼,“文溪有个不情之请。”
“你起来说吧。”我没有心思在乎旁的,一颗心已是飞到了毓秀殿中。
池文溪不大的声音在寝殿内回响,“请皇后娘娘为贵妃娘娘极尽哀荣,娘娘的一生,实在不易。”
我木然点头,即便她不说,我也会如此去做。她代我养育染儿这段日子,已是让我此生亏欠她良多了。
云板轻叩声响在头顶,无端让人心气闷烦。馆禄宫内外白幔纷飞,宫人们低着头,不敢错了一丝礼数。
耳畔,恭迎我的声线随风声湮没。几位公主已被带到元寿殿,尽管她们哭的梨花带雨,却难敌帝王一纸圣意。
毓秀殿内的桌椅业已撤去,主殿设置成了停灵之所。我向静立一旁的沂徵屈膝行礼后,径直走到蒲团处,跪下,对着逝去芳魂深深叩拜。而后池文溪扶起我,与我一起退到一旁,宫妃们都在,薛氏在我耳边低语,良贵妃来得最早,似乎是想找些什么,可最终没有什么收获。我不动声色,无表情的点点头,以示我知晓了。
我没有去刻意看姐姐,因为不想去看她。
低着头,脚下乳白色缎面绣鞋洁白如雪,衬得骤然凸显在旁的黑色翰靴浓深非常。我顺眼往上看去,沂徵黑眸透着我看不懂的幽深与晦暗,许久不见了,难道,见面就一定要是这样么,他狠狠攫起我下颚,bi视良久,直到下巴处顿生疼楚,几乎忍不住要掉下泪来,他才猛然松开。力道之大,幸身旁池文溪扶住,不然,后果难测。
“你刚走,她便殁了?!嗯?”浓厚的语气透着无尽的猜测与揣度。我不禁心凉如斯,撑着池文溪的手臂,冷笑道,“皇上可真看得起臣妾。”
他不再理会,踱步一旁,示意图海。图海急忙躬身,复又展开早已备好的明黄圣意,宣道,“晋,永孝宫贵妃杨氏为皇贵妃,承福宫荣华池氏为贵妃,赐号‘安淑’。”
这道旨意宣罢,不仅我怔在原地,连着新晋为贵妃的池文溪都忘了谢恩。安淑贵妃,她是泺国开国百年,唯一一位被冠以两字封号的贵妃。
“恭喜皇贵妃,恭喜安淑贵妃!”真心不真心的,她们还是要得尊礼数的。
姐姐一番晋位,皇贵妃,我嗤笑,她,当真当得起么?
沂徵似用余光扫了我一眼,招手唤过图海,冷冷对殿中所有人道,“颜贵妃新丧,宫中严禁丝竹管弦之乐,如有违者,格杀勿论。”
众人低头道是。
“贵妃一应丧仪,皆交由皇后主理,皇贵妃照顾皇子劳累不得空,安淑贵妃便在一旁协助一二吧。”
“是,臣妾遵旨。”相视一笑,我与池文溪屈膝谢恩,姐姐那一抹失落之色也未曾逃脱,落入我眸中。
沂徵离开,姐姐也随之走了。我遣走了众位宫妃嫔,有这么多人打扰,颜贵妃亡灵也会不能安宁,我跪倒蒲团之上,终是忍不住,泪水滑落的瞬间轻唤了一声,“何姐姐……”
征和十三年四月初七,颜贵妃何氏殁于毓秀殿,终年二十四岁。
我奉旨督办丧仪。初九灵柩大殓,沂徵却倏然传来口谕:何氏侍朕八载,言语行状莫不恭谨慎持,特追封为‘顺勤’皇贵妃,灵位入太庙,并许于长陵旁另起新妃园寝安葬。
长陵是沂徵为自己建造的帝陵,自然只有皇后有资格与帝同葬。征和朝嫔妃不多,已逝几位嫔妃除去佟氏之外,皆是随葬长陵后预留空地上。因明妃与灵妃葬在前,本来我与池文溪还发愁如何安排何氏坟茔既能尊她贵妃名位又兼顾已亡芳魂安息。这样沂徵有所旨意,反而解了燃眉之急。
四月十二,沂徵赦出庄襄王沂照,命其斋册宝,上‘顺勤’皇贵妃尊谥。册文曰:“地宏厚载,承乾道以时行,月炳阴辉,助曦轮而垂照。东位,彰贵仪之盛化茂周南,褆躬备妇德之全名高妫汭。式稽令典,宜表徽称皇贵妃何氏毓质粹和,秉心柔顺,兰闺佩训,蹈女史之规型。朱邸来嫔娴天潢之礼度。
处贵逾谦,居尊弥懋。深怀恪敬,凛夙夜于椒庭。永念兢勤,赞儆咨于黼座。恩流九御,颂樛木之慈仁,俭率六宫。敦葛覃之澹约,袆衣肃穆,方期福履之绥。璜佩渺茫,忽感音容之永隔。乃颂纶命聿诏近臣,考谥法之相符,询佥谋而惟允,特以册宝谥曰‘孝顺勤’皇贵妃。于戏!播鸿声于万国,采焕金函扬徽行于千秋。光腾瑶牒,祗膺宠贲。用具哀荣。”
襄王尊谥,不知是否沂徵故意此等安排。让一个男人去亲眼接受心爱女子的死讯,还要看另一个男人极尽给她哀荣,反过来还要他亲自去讲出。突然觉得,沂徵比他皇兄更适合做帝王。
昨日,在元寿殿,安抚贞静她们时,沂徵一句‘服膺朕训’让我没来由心里别扭。何为服膺朕训?是他狂妄自大,何氏对他并无情意,那么他自己不曾想想为何何氏那么尊崇他的训言。还说什么听自己的话,引以为傲呢?
“姐姐,皇贵妃能有此哀荣,也是她的造化了。好在长乐宫那位禁足出不来,皇上又限制了杨氏权力,不然,哪有这般风平浪静呀。”一切处理完毕,池文溪与我闲话而坐。百度一下“步步为营之凤倾天下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