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话,只使个眼色,示意问竹不要多言。掩了门,我环顾,这屋中还是紧密的,提笔,我将未曾使用过的毛笔全部没入茶盏之中,使劲的沾着盏中之水,似乎担心吸不尽一般。
“娘娘!”问竹大惊,“那是水,墨在这里!”
我拉近问竹,将笔取出,在平整的宣纸上挥毫泼‘墨’起来。
待看清我的字迹后,问竹破怨为笑,直赞我道,“娘娘好样儿的!”
我轻咧唇边一弧笑意,我写得,不过是最最普通的四个字:隔墙有耳。
茶水很快干涸,略有些发黄痕迹。我不理睬,提笔继续写道:‘公主留宫,颜氏不敢造次。本宫是她女儿义母,故暂时会安全。圣上回宫在即,襄王亦没有时间。’寥寥笔迹,不宜太多,这些,足够表达了。
问竹不做声,点点头,将端砚推到我跟前,复又歉意一笑,“奴婢请娘娘墨宝。”
我懂她的意思,遂投去赞许的目光,沾墨在干涸了茶水的宣纸上舞动起来。须臾,一张临摹王右军的《兰亭集序》便是跃然纸上,出自女子之手,比之真迹,到底差之千里,可,此刻,要的,便是掩盖,掩盖茶水的字渍,掩饰我其实懂了孚英姑姑的意思。
太妃,你是何意?!
晚膳前,我将写好的《兰亭序》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如若没有理解错误,今晚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晚膳,太妃遣姑姑来请,我佯装头痛,说什么也不离开耳室,去用膳。无奈下,太妃便交待姑姑膳食一律送到耳室供我食用,我也不敢过分,同样的告知问竹餐餐为我去取来,不要让姑姑来回跑走。
在太妃这里都是素淡菜色,却也吃的很好。耳室内一角供着观音尊像,佛香寥寥,让人神情心静。问竹收拾碗筷,妥帖后拖着步子去往膳食房放置用过的餐具。我连忙趁此空当,用手抓了一把香灰撒到了耳室外窗子对着的地面上,耳室在整个殿廊东边,本就人少至,窗外,又有一人多高的几株小树自然而生,是而一把香灰撒下,树影一掩,也看不出地面多了这些东西。
布置好一切,我满意的笑笑,而后迅速回到耳室,窗棂设计清凉,淡蓝色轻薄绢布制成的窗纱完好的镶嵌在窗框之上,颜色清浅更兼一室素雅。听到问竹回来的脚步声,我急忙收回视线,斜倚在榻上,后背靠于榻杆,右手执了一手卷,借着灯光,悠闲地细细读来。
问竹回来后,见我读书,没有说话,轻声径直走到一旁,擦拭起了椅凳,而后,又泡了一杯暖菊花,与我饮用。我偷昵着眼,尽量以手中之书掩着,看问竹神情寻常,深舒口气,此事,在没有确定之前,她还是不知为好。
“问竹。”我轻唤一声。
“啊!”不意我突然出声,她身子一颤,转头看我道,“娘娘有何吩咐?”
我将书扔下,右臂上扬,欲去挠着右肩,示意道,“本宫后背有些不适,你且先不要擦拭那些椅凳了,与本宫按按,早些歇息了吧。”
“是。”问竹随即放下抹布,扶我躺好,为我专心按着后背。
‘一下、两下、三下、……’我在心里专心的数着,渐渐直觉眼皮沉重起来,闭上眼,幻化出了一幅别样的情境。
一片苍茫沙漠,黄沙漫布。抬头,火红的太阳高悬在头顶,火辣辣狠毒的日光照在沙漠之上,脚心处顿觉浑烫无比。环顾四周,荒芜人际,放眼一望,俱是沙丘。我提裙欲逃离,却发现自己衣装奇异。贴身短衣,长裤,革靴。衣身紧窄,衣长齐膝,我认得,这是地道的赤月国服饰,可怎么会穿在自己身上?
在原地打着转,头顶上的太阳依旧毒辣的晒着大地上的一切,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渐渐,感觉额头处沁出了汗滴,愈来愈多,衣袖擦去复又沁出,身上亦觉粘稠起来,我动动脚步,沙土太厚,又兼温度过高,一步一步动弹的甚为艰难,如此活动起来,热汗更是淋漓。
记不得走了多少步,似乎很多,又似乎走了很短的距离。遥遥向前看去,在远处,隐约看得见一处森林模样的绿树丛,看不到左右边际,只看得到树木高大无比,足有三四人之高。沙漠中的人儿,早已嘴干舌燥,拼出全力,挣脱着脚下松软的黄沙,向着绿洲‘跑’去。
近了,更看得清楚了,确是树林无疑。脚下土地变得湿润坚实,也不似沙地那般滚烫。我回身欲想看看身后黄沙弥漫的漠地,却突然耳际,响起一语,“不要回头,不要回头,走过的路,莫要回头望……”
似是得了魔音蛊惑,脑海中顿时只存留那一句‘莫要回头望,莫要回头望……’。继续向树林深处走,绿树丛生,脚下,树与树的间隙间,偶尔还有灌木,蘑菇长着。
忽而,一阵刀剑互斫声清晰传来。
疾步,循声,探看,大吃一惊。
短兵相接的一方,俱是与自己身着同样衣衫的兵将,该是赤月军无疑了。那一方,旌旗高扬,硕大的‘景’字直击我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康健的汗血马上,鬓发半白的容颜彻底夺去了我的深思,一个狰狞面容的赤月将军,一把高举的刚利弯刀在背后,狠狠的劈向了专心杀敌的老者,腹背受敌,难敌背后偷袭,手气刀落,我惊喊出声,“爹--!”几行清泪,夺眶而出,力竭昏厥。
翌日醒来,一身大汗淋漓,亵衣更是紧紧贴住了单薄的身子。我不敢动弹,生怕不小心凉着气惹来风寒亲近。问竹还在一旁的短榻上熟睡着。
窗外,已是十分明亮,透过窗纱,晨光洒满满室清辉。我安静的躺在榻上直勾勾看着对面的榻框,红木材质的榻体显得庄重稳实,简单的刻花图雕大方雅致。卵形叶子,连带着边缘的细微锯齿与粗细不一的叶脉都镌刻的细致入微。五瓣花,长长的花梗,数多相生,鲜有人会将这梨花入纹,日进深秋,早已不是梨花开放的时节,这般瞧着,栩栩如生的刻艺仿佛让人能嗅得到梨花那粉淡香清。
“一枝轻带雨,泪湿贵妃妆。”昨夜梦中之境涌上心头,我不觉略带着些许叹息,轻声吟道。
“娘娘几时醒的?”却不想轻归轻,到底还是扰了问竹的好梦。
笼在被子里的我笑道,“不过才醒了,身子有些汗,不敢动弹,见你睡得酣,也没有喊你,你且再睡会子吧。”刚刚转醒的问竹,双眸微睁,犹还有些许困意,听我说话间还迷迷糊糊打着哈欠。
“怎么今日姑姑没有来呢?”问竹最终还是起身,边是收拾边是与我说话。
自然不会来的。昨夜里,她可是劳累了呢?心中暗暗想着,开口,说的却是别的意思,“许是今儿有什么事儿给耽搁了,怎么地也要让咱们用膳不是,这会子本宫也不觉得饥饿,索性晚些更好。”
“你将桌上昨儿我临摹的《兰亭序》取来,本宫瞧瞧。”思及昨日我的安排,我便撤撑起身子,将头伸出榻沿,回眸瞧了瞧耳室的窗子。淡蓝色纱窗似乎与昨日清晨一样,完好无缺,看不出丝毫的破绽,如若不是无人前来,那必定是个中好手,做事不留痕迹了。
问竹自是不知我这些想法,取了来倒手递给我时,突然疑惑道,“咦?娘娘您瞧,怎的有些字被淋湿了的样子,字渍都化开了。”
“真是的,好端端的娘娘的一幅字怎么污了?”
“快拿来本宫瞧瞧!”乍然听得,我一把伸手从她手中夺了过来,着急的险些从榻上跌落下去。
难道真是我想的那样?可是太妃没有必要留下痕迹呀!胸口处‘噔噔--’乱蹦,紧张的心情不亚于初见沂徵时的感觉。
捧在手中,细细思量。却发现,被阴湿的字迹很奇怪。
“哎呀,这茶盏里的茶水昨儿奴婢都倒干净了呀,怎地还有呢?”
“天啊!娘娘,昨儿夜里是不是有人来过呀!”问竹一惊一乍起来。
我没有理会她,也是顾不得她,只专心的又将这几个被阴湿的字放在一起细细考量。与其说是不小心被水湿到,倒不如说是故意为之。只是,这几个字,让我很迷惑。
根据被污情况,这些字依次为‘永和九年’的‘九’字,‘岁在癸丑’的‘丑’字,‘会于会稽山阴’的‘会于’,‘群贤毕至’的‘贤’字,‘天朗气清’的‘天’字,‘游目骋怀’的‘目’字。
“九,丑,会于,贤,天,目。天目,会于,贤,会于天目宫贤妃处!”
“啊!这不可能!”自言自语着,我惊叹于自己得出的结论。
问竹自然被我带着愣了愣,连忙跑到门侧,开开门看着四下里无人,便是使劲将门关上,又在里面闩好,而后凑到跟前,轻声道,“娘娘您忘了隔墙有耳了!”
这怎么可能呢?贤妃早已青灯常伴,不过问后廷诸事,太妃怎么会传达这样的消息与我呢?可,转念,如果不是,那怎么巧了这些字凑在一起呢?百度一下“步步为营之凤倾天下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