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静悄悄的,穿过长长的略显阴森的甬道,来到内廷,贤妃的青岚宫在西北角,尤其偏僻,子妍走得脚痛,暗自嘀咕:“这与冷宫有何分别?”
果不其然,偌大一座宫殿,人烟稀少,出入的仅三五个下人。
忆起那日景昊对筱柔的态度,子妍立时明白了,贤妃这个封号有名无实,筱柔根本不受宠。
想到这里,子妍叹了口气,心内也不知是忧是喜。
对于子妍的登门造访,筱柔决不会认为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忽然转性,心知她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她所料不假,这在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当中得到了证实。
母女重逢,自不免执手伤感一番,又叙些家常话。
妍在一旁听得颇为不耐,东张西望,心神不定。
柔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懒得睬她。
妍终于开口发问:“贤妃娘娘,皇上,他不常来你这里么?”
柔瞥她一眼,淡淡地道:“皇上从未来过我这里。”
她语出惊人,自己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子妍张大了嘴巴,半晌合不拢来。
不知为何,子妍竟有点失望,于是说道:“我想出去看看,可以么?”
柔道:“姐姐就在这附近转转吧,别走远了迷路。”
妍随口应了一声便出来,信步往东行去。
不知不觉间走了很远,眼前亭台楼阁,假山池沼,倒像是御花园。那晚天黑,子妍没太注意御花园的景色,今日才得细细观赏。
步行走在彩石铺就的曲径,放眼望去,园中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奇花异卉,古柏藤萝,将整座园子点缀得情趣盎然。
虽然自家的府第规模也不小,但如何能与这皇家园林相提并论?子妍沿路观望,看得入神,一时忘了此行的目的。
“嗖――”有利箭划破长空之声,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羽箭自子妍鬓边飞掠而过,便听得身后“唧”一声鸟鸣,一只五色斑斓的不知名鸟儿扑棱着翅膀从高大的古木上栽落在地。
妍还来不及尖叫出声,已惊得花容失色,险些坐倒。
“哈哈哈。”少年朗声笑道,“朕的箭术与日精进啊!”一旁的近侍小武连忙谄媚:“圣上箭术堪称百步穿杨,无人能及。”
景昊拍了拍他肩膀,神情得意,显得很是受用:“去把那鸟儿捡来让朕瞧瞧。”小武连声答应。
景昊一瞥眼,瞅见兀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子妍,不禁蹙眉。小武厉声喝道:“何人胆敢在此惊扰圣驾?”
惊魂甫定的子妍急忙跪地:“臣女墨子妍,叩见皇上。”
“墨子妍?”姓墨的姓氏不多,景昊记起一个人来,问道,“你可是太常寺卿墨寅的女儿?”子妍连连点头。
景昊突地张弓搭箭对准了她,喝道:“你进宫来做什么?”
妍俏脸惨白,叩首道:“皇上开恩,不要杀我!臣女进宫来看望贤妃娘娘,她是臣女的妹妹。”
“贤妃墨筱柔?嗯,你是墨子妍,抬起头来。”景昊若有所思。
妍不敢怠慢,应声抬头,一张俏脸犹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景昊心下一动,这姐妹俩长得全然不像,那一个毫不起眼,这一个却是花容月貌。
妍见景昊盯着自己看,大着胆子冲他嫣然一笑,灿若春花,明**人。
景昊收起弓箭,伸手扶她起来。也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怎的,子妍身子一晃,便倒在景昊怀中。
软玉温香在怀,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化去。景昊本拟推开子妍,心神一荡,便转了念头。回头吩咐小武:“带她去长乐殿。”
长乐殿是皇帝的寝宫,小武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到处是一片亮眼的明黄,子妍虽没来过,却也大致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小武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随手关上了殿门。
景昊脚不停步,穿过重重帐幔,尽往最里间行去,子妍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那里有一张巨大的龙床,景昊伸手抚上床头,其上雕有盘龙云海的图案。
沉吟一刻,景昊倏然转头,一双澄净如水的眸子波光潋滟,紧紧地盯住子妍,语气却很淡:“朕今日临幸了你,你可愿意?”
妍心下一颤,血涌上头,脸立刻变得潮红。其实,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你不愿意?”景昊手一伸,便攫住了她的下巴,微一用力,子妍吃痛,连连摇头。
景昊满意一笑:“替朕宽衣。”
景昊此刻一头浓密乌亮的长发披散下来,神情慵懒地斜倚床头,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迷迷离离,说不出的魅惑人心,当真是翩然绝世之姿。
妍一时竟看呆了。冷不防被景昊一拉,便撞进他怀中,淡淡的龙涎香立时弥漫开来,中人欲醉。
景昊嘴角弯起,噙着一丝笑意。不知为何,子妍竟觉着那笑冷意森然,令人汗毛直竖,她怀疑自己眼花了。
妍哆哆嗦嗦地捱出来,满面羞惭,更不敢多看一眼,急急往来路回去。她记性极好,又认路,很快便找回青岚宫。
柔与冯氏正在着急呢,眼看天色不早,又不能在宫中留宿,这子妍跑到哪里去了?该不会真迷路了吧?
见子妍回来,冯氏赶紧道:“快走,再晚宫门就要关了。”筱柔瞧着子妍神情似乎有些异样,眼角还仿佛有泪痕,却也顾不得多问,便送她们出宫了。
岂知没过几日,皇帝突然下诏,宣子妍进宫受封为妃,封号妍嫔。
柔忽然有些明白了。
姊妹同侍一夫,不免惹人非议。墨寅上朝,总是低着头跟在人后,一张老脸到底有些挂不住。
饶是如此,同僚们还是冷嘲热讽:“墨大人如今是皇亲国戚,皇上跟前的红人,咱们今后还须依仗于你,好多在圣上面前给咱美言几句呢。”
墨寅更是无地自容,讪讪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后也特别开恩,召见于他:“墨卿两个女儿都是出类拔萃,圣眷极浓啊!”
墨寅总觉得太后话里有话,却又不敢多想。
重阳节宫里设了家宴,特邀墨寅一家前来。墨寅虽然受宠若惊,然而内心惶惶不安,总不愿面对那位精明的太后和那个飞扬跋扈的皇帝女婿。
墨寅这次携了大夫人冯氏一同进宫,想不到出席的还有平阳王景旭,更有位高权重的辅政王――当今圣上的皇叔景慕之。
景昊十岁登基,肖太后垂帘听政,另有一位皇叔辅政。十余年来,景慕之朝中羽翼颇丰,大权独揽,已成隐忧。
景昊行过冠礼,按制理应还政于天子,但景慕之绝口不提,依旧握权不放,而且气焰极高,根本不把皇帝这个黄口小儿放在眼里。
太后与景昊又是气恼又是担心,却无计可施。
景慕之年过不惑,依然身形挺拔,气度优雅,丰神俊朗,萧疏轩举。
家宴上,皇帝特意将他安排在客位上首,平阳王景旭都没受到这样的优待,但他坦然受之,神情很是傲慢。
景昊居中而坐,太后右首,皇后左首,其下是贤妃墨筱柔,末位才是妍嫔墨子妍。
墨寅携夫人冯氏在下首相陪,墨寅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老好人,此刻虽然攀上了皇亲,在景慕之面前依然唯唯诺诺、卑躬屈膝。
由于景慕之的在场,这场家宴的气氛竟显得有些诡异。
景昊面无表情,太后也淡淡的,景旭则有些心不在焉。只墨寅一人在那里向景慕之频频举杯,满面媚笑。
柔冷眼瞧着父亲的嘴脸,心内颇感厌烦。子妍则一口一个“皇叔”,声音甜得腻死人。
丝竹声悦耳,一队宫人鱼贯而入,轻纱飞舞,曼声歌唱。曲音柔媚,身姿婀娜,众人一边饮酒,一边欣赏。
“好!”众人正看得入神,景昊这一声暴喝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只见景昊兀自在那里鼓掌,忽然转头向太后道:“母后,孩儿近来箭术精进,这就表演给您看。”
他说这话时,弓箭就已经握在手中,拉满了弦,对准正在跳舞的一名宫人射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闻“嗖”的一声,那支羽箭已擦着那名宫人的云鬓飞过,“笃”地钉在朱漆圆柱上。
众宫人个个面无人色,纷纷惊呼躲避,场面甚是混乱。
景慕之一双眼睛阴鸷地盯住景昊,脸色极为难看。
太后瞥一眼他,转而责备景昊:“皇上,今儿是个好日子,怎可如此坏了兴致?”
景昊毫不理会,反而拍手嬉笑:“她的珠钗被朕射下来了,你看!”众人应声瞧去,果见一只翠玉珠钗穿在箭头,兀自在那里摇晃,叮叮作响。
景慕之霍地站起,厉声道:“皇上已是成人,怎可如此顽皮胡闹?”
景昊不以为然:“朕爱怎样便怎样,皇叔难道不了解朕的脾气么?”吩咐那队宫人:“继续跳舞!”
景慕之却一摆手,喝道:“全部退下!”那些宫人如逢大赦,急急溜走。
景昊勃然大怒:“皇叔这是想抗旨不遵吗?”
景慕之冷哼一声,昂起了头不加理睬。
景昊涨红了脸,就要发作,太后急忙过来打圆场:“难得好日子大家聚在一起吃顿家宴,你们叔侄历来亲厚,何苦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不愉快?”
景旭也站了起来,向景慕之道:“皇叔请这边坐。”亲自斟满一杯酒递给他,景慕之接过一饮而尽,面上依旧气愤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