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灼灼而来,让人无法忽视。
适才的怒火,甫及涌出,便受到了阻滞,再也无法痛快地倾泻,只得堵在心里,闷闷地,难受。
“袁采薇……”我连忙岔开话题。
“筱柔,你真是个狠心的姑娘!我得罪了你,你便用别人来提醒和惩罚我,”他无奈地笑了,眼里却全无欢色:“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恢复了记忆,更没想到,她会这般激烈!”
我在心里默默叹息。
与袁采薇的相遇,几乎每次都不曾平淡。
我承认,对于这个女孩,不是没有恨意的。
只是。
如果没有遇到端砚,或者,如果她一直不曾恢复记忆,这个生性爽直的女子,大概也会安静地生活,动容地爱上某个人。偏偏,世事离奇,往往难如人愿……
“对了,其他人怎么样?”我问。
“只你一个受了伤,其他人,有一部分,是喝醉了酒,另一部分,虽当时中了*昏睡过去,眼下却是无妨的!”
难怪了。
转身看了看四周,我趁机摆脱他的钳制。
身处的房间,自然不是以前的那个,只是,却也不是全然的陌生,格局装饰还是记忆中的样式。摆设简单但不失大气。
这样的上房,驿站并不多,记得当时,除了我和袁采薇挑的那两间,仅剩的一间便是陈子放的。
不远处的几案上,散落着数张纸稿,字迹沉稳有力,明明是男人的手笔。
“陈统领人呢?”
“哦……”端砚似蓦地吃了一惊,我不及细看,他已是恢复了神色:“和亲途中出了这样的大事,想是,陈统领已然先行回京,上奏陛下了……”
我突然觉得疑惑,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端砚,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想了想,我笑着问。
“我不是说过,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了,既然我这般了解你,岂会不知道你有麻烦?”他嘻嘻一笑,显然并不想答复。
想到,袁采薇那没有说完的话“我是该叫你端砚,还是该叫你……”,不知道,这个端砚,倒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了。
凝眉深深看着他,除了那一脸的戏谑,倒是不露丝毫端倪。
罢了,左右跟我无关,倒也不必深究。
“对了,你的后背……”端砚敛住了一脸的嬉笑,浓眉紧蹙,神色认真:“大夫说,恐怕会留下些微疤痕……”
我有一丝惊诧,随即释然,微微笑笑。
任何女子听到这样的消息,说一点儿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比起葬身火海,活着毁容来说,现在的结果,已经是颇能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了。
只是在背上,介意的除了自己,大概便是日后的夫君了吧!
如今,我有澈儿,婚嫁应是离我很遥远的事。
“筱柔,你不介意?”
“介意啊,可是,如果小命丢了,我恐怕连介意的机会都不会有!”
听了我的话,端砚惊讶地愣愣看了我半天,突然大笑起来:“对的,筱柔,我们都还活着!”
是啊,我们都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筱柔,待回到京城,端砚一定找最好的大夫,帮你祛除后背疤痕!”端砚看了看我,又说。
然而,我却是无所谓的。
能去掉固然好,只是,若要端砚为了这个兴师动众,我不想!不想再欠他,也是不想误他!
“没有关系,反正,没有人会介意!”我说。
有一丝惆怅,缓缓袭来,整个人似顿时少了活力,意兴阑珊。
“怎么会?至少,现在就有一个人,”他低低地笑,不是全然的认真,却也并非一如既往的不羁:“他,非常介意!”
这样的端砚,是我不曾见过的。
我突然心慌起来。
数月之后,我的伤势渐好。一行人立即照原路返回。
谁知。
还未回到京城,便得到消息,南方一带连日大雨。河堤尽毁,洪水汹涌而下,已淹没城镇数十,农田无数……
死死捏住手中传书,我闭了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这些年,南方大旱,百姓日子并不顺心,如今正是秋收的季节,却接连大涝。真是一件颇棘手的事。
因为,与突厥一役,几乎已经耗尽了国库。
端砚见我脸色不对,忙勒马停驻,缓步来到车辇旁:“筱柔,可是出了什么事?”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咬紧牙关,勉力强笑:“没,没事,能有什么事?”明显地自欺欺人。
他是统领西北军的将领,只要回到京城,或者,甚至不用,只要他想,怎么会不知道朝中变故?况且,谈到金钱,他亦是举国最有底气的那个人。
可是。
我偏偏不愿意,相求于他。
而,让我自己向他开口,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因为,我知道,亏欠别人的,拖得再久,也是需要还的。
此刻的我,还有什么可以拿给他?
一路上几乎不曾多加停留,不消一个月,人已身在京中。
逐一细看奏折,我才知道,情况远比上报给我的,要严重得多。
十月。
正是京城一年中最舒服的月份,我却犹如置身水深火热,煎熬得很。
连带着,我的澈儿,也受到了影响。见我皱了眉不说话,小家伙也乖巧地噤了声,只呆在一旁静静陪着。
素弦送茶进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开了。
我疑惑地抬头。
只见,御案的另一端,我的澈儿,正学着我的模样,右手托额,凝眉苦思。见我看他,憋了憋嘴巴,似要哭出来。
委屈的样子,着实憨态可掬。
我憋不住想笑,想想,又忍不住一阵心疼。
若是平日,这么些天没见我,还不知道雀跃成什么样。
我这边一筹莫展,他这般年幼,竟也懂得察言观色,一力隐忍自己,不似往日撒娇任性。
他还只是个孩子!
“殿下,再怎样艰难,也要先顾了自己的身体才行!”素弦放好茶盏,嗔怪数句:“您不得消停,这不,陛下,也忧心!”
一旁的澈儿,细细盯着她的嘴巴,似懂非懂,倒是听到“忧心”时,颇似赞同地点了点头,喃喃:“忧心!”
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他一脸感慨的样子:“哈哈哈……”我再也憋不住,一下子笑出来。刚喝下的茶水,随即喷出。
想来,最近朝臣们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个词汇,小家伙竟默默记下了。
“殿下,”素弦打住笑,低低唤我。
应该是有话要说。
“素弦,有事?”
“不是素弦,是端砚将军,他有事求见!”
这个时候,他来。
我直觉地皱了眉头,抱起一边的澈儿:“就说我正忙着,没空!”
话音刚落,门外立即传来熟悉的笑声:“可真叫人伤心,筱柔,你竟这般不待见我!”
笑声轻松而自得,听听,这是伤心的样子吗?
我苦笑,看向门外。那个人正一脸幽怨地看着我。
复又怨怪地睨向一旁的素弦。
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会做事了。人都堵到殿门口了,她才来问我,要不要见。
端砚倒是毫无芥蒂,大大方方地自殿外进来,冲素弦拱手一揖:“还要劳烦素弦姑娘给沏杯茶来,今儿,端砚想来得费不少口舌……”
素弦不解,愣怔立于原地。
“傻丫头,费些口舌,好让你们殿下手下我这个债主啊!”端砚抬手蜷起中指,轻叩了下素弦额头。
丫头立即绯红了脸色。
这个端砚!
我无奈地笑笑,暗示地看了素弦一眼,她自是领命而去。
“不必客气!”我指了御案旁的一把椅子,面向端砚,神色严肃:“端砚,我知道,你大约是想助我,只是……”
未及说完,已被他笑着打断:“错了,端砚此次前来,并非为了其他,实则是自己的一点私欲!”
“哦?”我疑惑起来,抱着澈儿的手莫名紧了紧。
若是,他以今日难事,向我一意求取什么,又当如何应对才好?
“耕田之利,十倍;珠玉之赢,百倍。”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端砚微微一笑,在最靠近御案的那把椅子上坐定,好看的嘴巴缓缓吐出字句:“而,立国家之主,则,可赢无数。”
这是《战国策》中记载的,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的故事――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见秦质子异人,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馀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