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忙伏在案边,以太子的名义写下了帖,诚邀迦叶寺三戒法师于两日后进宫,为逝去的顾皇后做一场法事,超度其亡灵。
然而,派去的内侍却很快回复说,三戒法师已于数月前请旨辞去住持一职,四海云游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微微怔了怔,随即哑然失笑。
这一个月,皇后新逝,澈儿出生,然后又是册封太子――正是整个皇宫最忙乱的时候,难怪连这样大的事都不曾传到稼轩。
只是,会不会太巧了一些?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这样清灵隽秀的字体,我确定是见过的。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却来不及捕捉。
黄昏时分,前庭传来战报。
突厥汗王阿史那岚率领二十万大军,已于日前越过漠北数千里黄沙,直达我方北境。
朝野震撼。
摄政王当即请旨,愿率领西北军全部人马,奔赴北境,以御突厥劲敌。
北方酷寒。眼下已是深秋,战事拖得越久对我方越为不利。这一次,势必是场恶仗。
临行前夕,萧别来到了稼轩。
彼时,我正在内室帮着澈儿换衣。小家伙很不安分,哼哼唧唧的,手舞足蹈个不停。
我手忙脚乱地帮他整理好衣襟,包上裹毯,冷不防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小东西,真正比我小时候还闹腾!”
是他。
忙碌的手不由得僵住了。
“能不能给我抱一会儿,”萧别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朝我微笑:“就一会儿。”他是想要抱孩子。
我想了一下,还是抱了孩子走过去。
刚走到他面前,冷不防他伸手一拽,整个人跌在他怀里。
可能是第一次这样大幅度旋转,怀里的澈儿似是很享受,竟咯咯轻笑起来。
连忙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感觉勾在腰间的手勒得更紧了些。
澈儿忙不适应地撇了嘴。
“你放开!”我冷下脸沉声说。怕伤到孩子,大幅度的挣扎却是不敢的。
隔了许久,才觉察他的手松开了一些,却固执地依然紧拥着我们。
“这一次,可能要去很久……总之,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短短几句话,他说得轻缓而惆怅。
让我有片刻的愣神,想要说些什么,几次欲开口,却终是无声。
我愣愣地看着他松开钳制,从我怀里接过澈儿,凑近他的小脸轻轻吻了一下,然后依依不舍地转身出门。
心里忽然有些酸酸的。
自萧别率领西北军去了北境,一晃已有三月。
期间有战报自前庭不断传来。
西北军一路冲杀,此刻已将突厥军队全数逼退至漠北。
只是,西北军亦是伤亡惨重。
两方依然僵持不下。
然而我却没有更多的心思关心战局,因为这个皇宫里发生的另一件事几乎牵制了我所有的精力――我的皇帝哥哥突然病倒了。
“自顾皇后薨逝,陛下心思劳顿,酗酒愈烈,已是积攒了祸根。今日这一病,恐怕……”
事情来得这样突然,朝堂后宫一片哗然。
大哥这一病眼见着凶多吉少,摄政王远在千里之外。
我渐渐头痛欲裂。
乾元殿里,看到榻上的那个身形,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消瘦,孱弱,灰白。
让我仿佛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风雨之夜。
死亡的恐惧突然攫住了心脏。
我坐在榻前整整守了一夜,眼睁睁地看着天色慢慢清明,昏黄的阳光自窗棂倾斜着照射进来。
“……”大哥的嘴唇翕动了两下。
我立刻警醒过来,凑上前,极力分辨。
“还能见到我们家筱柔,真好……”他笑了一下。眼睛里慢慢有了些光彩。
“陛下……”我忍不住轻声唤他。
“还叫大哥吧……”他认真地朝我看过来:“一个不经意,这么多日子就过去了。我们家筱柔也长大了!”
“大哥……”这一唤,却是不由得牵出了许多陈年旧事,声音涩滞艰难。
“傻丫头,”他低声地笑,轻轻摇头:“不要难过,谁没有这一步?于我,这是好事啊!”
他说得越是云淡风清,我听得越是酸涩难耐。
有眼泪自睫毛滑落下来,恰砸在大哥的手上:“做什么哭呢?”
“我本不该要这个位置!”他轻声叹息。
我轻轻闭上眼睛,有泪珠被挤落眼眶,却很久说不出一个字。
涉入政局的人们,都是赌徒,只要没到人死灯灭,总想着把玩筹码翻本的机会。我的大哥大概是最不称职的那一个。
他没有坚韧的心志,也没有圆滑的技巧,不懂出千,也不会抓别人的黑手。
无论是政治还是人生,这场戏,演到这里,于他已经是意兴阑珊了。
因为清婉的原因,我承认,对我的这个哥哥,我不是不怨的。可是,现在听到他这样的低叹,那些怨怪忽然就释然了。
生在这个宫里,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我勉强笑了一下,问他:“大哥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