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有士兵上前,匆忙推开抬轿的宫人,一手接过轿杠稳稳压低,作了个“请”的手势。
身前身后一片喧哗,沿街的百姓似乎这才清楚发生了什么,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有惊愕,有狐疑。
我茫然地看着脚下的大红锦缎,心里是说不出的绝望。莫名想起大婚前纹箫的唠叨,“本应独一无二的嫁衣,却偏偏重了双,这多不吉利啊!”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两位男子,曾经的恋人和未来的丈夫。丁忧。横亘在我面前的,是这样堂而皇之的理由,我如何还能继续穿着这独一无二的嫁衣,任由色彩斑斓?
我不喜欢自欺欺人。
转身抬步,慢慢朝着大红鸾轿走去,一阵疾风突然袭来,卷起漫天尘土。裙裾飞扬翻飞,凤冠晃动摇曳,一颗硕大东珠滴溜溜滚落在地。
我愣了一下,扯起一抹自嘲的笑意,继续向前。
“筱柔……”前行不过几步的距离,忽然听到子放低沉的呼叫在背后骤然响起!
我回过头,对他勉强一笑,终于一低头钻进了轿子。
轿帘落下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的身影渐渐模糊,似有无边的孤寂与落寞笼罩在身侧。如一片巨大的阴霾,怎么也挥不开。
“好,只要是你的选择,我自会成全。只是,下次……再没有下次了!”轿外,子放的声音隐忍传来,似含泪意,瞬间氤氲了这骤起的秋风。
片刻之后,马鞭破空而落,达达的马蹄随即响起,向着来时的方向匆匆离去,只是再没有适才喜乐喧闹中的欢欣。
“子放,是我负了你,对不起!”我在心里低低地说。我可以认为那是萧别的刻意为难,也可以认为是皇室子女不能有违孝道,可是最关键的却是我自己。萧别说,他后悔了,现在看来,后悔的又岂止是他?
鸾轿掉转方向,重新启程。
我抱着自己的双臂,蹲在轿厢里,渐渐泪似滂沱。紧紧咬着纹缎绣金的吉服袖子。却不愿意出一点声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鸾轿终于落了地,却迟迟等不到人来打轿帘。
我只好自己掀开帘子,从轿中走了出来。
殿宇,石径,竹林。
原来已经到了稼轩。
四周空荡荡的,刚刚抬轿子的那队士兵不知道去了哪里,连一直跟着我的纹箫也不见了。我收拾起满心的狐疑,抬脚跨进了正殿。一个人都没有。
空气中溢出一丝杜衡香,清幽冷然。并不是稼轩的味道。
疾步从正殿出来,我沿着碎石子路,一直走向后院。
茂密的竹林正苍翠,从竹竿到叶子无不透出冷寒的气息。幽静的竹林连着池塘,没有任何围栏,蓝色的水,灰白的石子路,犹如融成了一体。荷塘里残莲尽凋,满塘的莲叶,一片老绿间或夹杂着一丝枯败。井边的吊桶兀自湿漉漉地提溜在轱辘绳上。
一切那样熟悉。
可是,分明又不是我熟悉的那个稼轩。
这到底是在哪里?
从石阶上一路走向下面的荷塘,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玉阶上,身姿娉婷,似要和这碧水青竹化在一起。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我没有回过头去,盯着水面上多出来的那个身影,冷着脸问出声:“摄政王,不是说,请本宫即刻打道回宫吗?这里又是哪里?”
“原来你已经看出来了。”他低低笑出声,脸上却平静无波。
“这里,一楼一阁,甚至一草一木,无不似极了我的稼轩。”我定定看着眼前的水面,如同绸缎般的漆黑长发柔顺地被银色丝带挽着,层层叠做高髻峨嵯,更加衬得肤白如雪,那张秀丽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浅浅的却是冷漠的笑:“可是,这里太冷,没有一丝稼轩的味道。”
“不错,闲置了三年的王府,怎么会比得上皇宫来得温暖?”萧别呵呵地笑出了声,看我一眼,蹲下身来挨着我身边坐下:“这里不只有寒冷,还有诡异,处处布满死亡的气息。”
“这里是靖王府?”我诧异地侧过头去。
“是,这里是靖王府。当年为你设计稼轩图纸的时候,我就私下里留了备份,带着王府的一众侍卫在后院里另辟了空地,硬是将一座稼轩照搬进了靖王府,没有走漏丝毫风声。父母兄长只道我是疯了,可是他们怎么能知道……那天,我说,一直,很想在成亲当晚送你最特别的礼物……”
“你是指王府的这座稼轩?”
“是不是很可笑?”他扯了下嘴角,目光转向远处的水面:“‘柔之秀实为稼’,我现在还有那个资格,可以给你美好结局么?”
我笑了一下,久久没有回答。伸手拨弄池水,一道道涟漪从我的手边向外扩散,似乎感到有趣,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做同一件事,思绪却已经飞得很远了。这大半个月来发生的事,颠沛辗转,耐人寻味。
大半个月前,我作为全京城最风光的女人,即将嫁进当朝太保,嫁给一个声望低位足以匹配皇室的人,从此跟你再无半点瓜葛。
后来,你一手摔碎曾经送来的素琴,我把它沉在了稼轩的荷塘里。青碧的水面下,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可是……看不出来就代表没有了吗?裂痕被掩盖了,就可以当作裂痕不存在了吗?
涟漪一圈又一圈,指尖感到阵阵凉意上涌,却没有收手的打算。
“你说呢,你说自己还会有那个资格么?”手指已经完全冰冷了,我缓缓收回手,看着水面上浅浅的波纹渐渐趋于宁静。
见我这样,萧别似乎愣了一下,面孔瞬间泛起愁容:“筱柔,我们可不可以……?”
我笑了,水池倒映出清晰的面容,竟好像有两个美人对视一般。发髻上的琉璃旒金簪,连同颊边硕圆珍珠缀起的明月?,映着水面光影,闪出一丝诡艳的星芒。
“可不可以怎样?你先告诉我,我母后可不可以活过来?清婉的孩子可不可以还在?我的大哥可不可以英姿勃发似当年?”说这些的时候,我一直沉住性子,声音却渐渐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