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格再回今古斋的时候,清柳儿已经与翟春秋站在门外,也是此时,整个小镇锣鼓喧天,满天烟花霎时弥漫,欢呼雀跃,演出启幕。
有的形如柳条,倾斜滑下,缤纷夺目,有的繁星点点,晶莹闪烁,如同过眼云烟。
翟春秋一抚白须,开怀笑道:“来得正好,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说完自内堂拿出两坛美酒,打开一些油纸包裹的美食,摆好碗筷,三人便坐在枫树下的白玉石台上,举杯同庆,喝酒调侃,欢乐开怀,共享此时。
坛口有红布密封,紧口缠着麻绳,红纸中央草草写着的酒字还没撕下,已经调皮的翘起半角。
翟老尝了一口,大笑道:“这竹叶青果然是佳酿,好酒好酒。”
这还是吉格失忆之后第一次喝酒,借着烛光,才看清碗底的酒色,颜色绿晶清澄,分外好看。单奕轻抿一小口,入口绵软微苦,芳香醇厚,并不是想象中白酒的味道,反而像是鸡尾酒一般酒性温和,偏于芳香一类。
清柳儿也已经一碗饮尽,此时小脸涌上一抹红霞,看着吉格,眼中略有戏谑之意,又好像有泪光闪烁,吉格仔细看时,她又别过头去,与翟春秋戏耍不已。
被捏着胡子的翟春秋反倒像个下人,忙着给她斟酒,载欢载笑,中秋佳节,自然是乐得开心,吉格拿起小碗一饮而尽,而后朝她一推,吃着下酒小菜,赏着满天烟花。
翟春秋给人的感觉平易近人,没有丝毫做作之感,开心便笑,不满则言,心境豁达宽广实在令人折服,或许武功到了极致便是这般返璞归真吧,吉格暗自佩服着,忽而又想到背后这把非同凡响的惊鸿剑,心中却也对武功多了一丝向往。
翟春秋频频敬酒,吉格受宠若惊,自是不敢怠慢,连连卑躬屈膝,礼仪周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吉格也即兴展示了一套拳法,直惹得清柳儿连连扇着小手挡眼睛,脸颊醉红神态娇憨,嘴里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让吉格都觉得是不是自己这段舞蹈真的很辣、辣眼睛。
翟春秋将清柳儿送至客房休息,便对吉格道:“没喝醉吧”
此时应该才有话要问吧吉格便点点头,这种度数的酒,想要醉自然不是易事。
“没醉就再陪我喝两杯,且随我来。”
翟春秋话语说完,便一挥宽大绣袍,吉格只感觉身子一轻,风声徐徐,两人已经飞到了今古斋的楼阁顶上,明月当空,远景皆在眼前。
城东的街道火光灿灿,一条条游龙舞的精彩绝伦,锣鼓阵阵,玩罗汉的,耍杂技的热闹无比。
“你的事情,柳儿简单的跟我说了。”翟春秋递过来一坛酒,倚着脊领,轻叹一声,有些感慨道:“你若是想学武功,我可以教你,只是你的伤,我却不能救治,或者说,整个溱国都无人敢为你、也无人能够救治。”
“那以您之言,晚辈有伤在身”吉格面上不解,内心却是惊异不已,整个溱国都无人敢医治自己身上不痒不痛,能得什么病难道自己记忆全失,便是因为这种伤势再看翟春秋也意兴阑珊,便只好拿起酒坛灌了一口,静静听着。
“我翟春秋一生救人无数,自是不会看错。便是初眼见你,就已知晓。”翟春秋喝了一口酒,脸色不悲不喜,低头似乎想着心事,沉吟许久方才抬头道:“浮山镇的孩子们,便将他们都接来,我自会照拂他们。”
“我知晓您的难处,但我也不想就此一蹶不振,既然能活下来,又怎能说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吉格深知翟老的无力之感,自是不会怪他,但他既然能够活下来,自然不会因为短短几句就畏缩不前。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翟春秋重复喃喃几句,忽的抬头望着圆月,意味深远的道:“你看此时,整片天都在月亮笼罩之下,纵然偶尔有体型庞大的飞鸟,能暂时为地上的蚂蚁遮挡月光的极寒,却终究还是各自奔去,而蚂蚁亦是必将尸寒遍野。”
他的话意有所指,吉格似懂非懂,便轻轻点头,也不言语。
“再过两日,柳儿便是要准备动身了,这是他爹亲自在信中交代,还嘱咐我一定要逼她回去。”翟春秋举坛与吉格碰了一下,干笑两声叹道:“想不到一晃二十年,造化弄人,我本以为能跑到这里图个清闲,却不想,还是着了方老头的道了。”
“后天,清柳儿便是要走了吗”单奕忽觉心中一痛,字字揪心。
“这里很快也不太平了,清老头现在只剩一个女儿,自然看的更加珍重。你现在武功尽失,也莫要在此久留,更不要向人透漏你的身份。”翟春秋晃着空坛,眼神说不出的落寞,起身拍拍屁股唱了一句:“我这今古斋,只怕也是不保喽”
“我不会走的,我还要去找到清月儿。”吉格也站起来,盯着翟春秋的背影,沉声道。
“年轻人,血气上涌我能理解,不要妄自夸下海口。你可知晓,几年前清老头是如何寻找的吗我从来没见过清老头一个月不曾只言片语,沙漠无疆,众军士所到之处皆被翻个底朝天。方老头知书达理,知晓你为人品行端正,痛失爱女也仅仅责怪自己,不愿为难于你。就当真以为便没人敢找你麻烦若是被心怀不轨之人知晓你还活着,只怕明日的太阳,你都未必能够看到”翟春秋念及往事,悲从中来,暗自摇了摇头便飞身而下。
“所以我要你帮我。”吉格站在阁楼顶上,望向飞身而下的翟老,接着道:“你一定会帮我。”
“你能够先从上面下来,再来找我教你武功也不迟。”翟春秋身影似有所顿,轻哼一声,便自顾越过厅堂而去。
又一轮烟花在满月中绽放,吉格站在楼烟火不能与皓月争辉
“这有何难”话语声满怀豪情壮志。
烟花将阁楼之上的黑影拉的很长,而后人影一没,地面轰隆一声似有重物垂直落体,接着唉呀一声传来吉格的惨叫。
秋枫之下,叶落纷飞。
时间似乎总是易逝的,离别似乎总是痛苦的。
此刻吉格想起安慰方轻寒的话语,不禁有些苦笑。离别是为了将来更好的重逢,此次一别,只怕真的是永别了。
马车已经停在了今古斋的门口,把式站在旁边静候。看着同样憔悴的清柳儿,吉格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清柳儿一身青衣长裙,耳际双髫分下,紫色簪子置上,恍若仙子临尘,纤尘不染,绝美容颜上隐着悲伤之色,连带着端正精美的五官都有一种病态美,此刻若不是轻咬着嘴唇,只怕又是一番哭诉。
翟老在忙前忙后的打理,指挥交代着伙计的任务,吉格站在一边摸着怀中的桃木剑,这是他昨晚想到的礼物,剑上刻着四个名字,有吉格、清柳儿还有追风和小白,这便是他醒来之后所有的记忆。
他犹豫一下,还是觉得自己要洒脱一点,便大方拥抱一下清柳儿,接着将木剑交到她手上笑道:“这把剑,有着我最难忘的记忆,以后若是想我们,便把这把剑拿出来,也好借以慰藉。”
清柳儿将不舍挂在脸上,眼眶都是红红的,木然从他怀中起来,只拿大眼睛瞪着他。
翟春秋交代完事宜,便上了马车里揭开帘子朝清柳儿笑道:“好了,小柳儿,时间不早了,咱们赶路吧”
吉格也朝她点点头,清柳儿的父亲自然有他的打算。
该离别的,终是要离别了。
清柳儿看看在场的伙计,然后抿嘴乖巧的点点头,提裙上马车的时候,终是哭的稀里哗啦,一转身便紧紧抱住吉格。
吉格双手僵在半空,然后慢慢拍拍她的肩膀,故作轻松道:“不是说好不哭的,怎么又哭了你若是想我,就给我写信。”
“谁让你这么讨厌,我讨厌你”清柳儿又哭又笑,拍打着道:“照顾好小白,吉格,二哥。”
话语刚落,便猛地转身钻进了马车轿内,摔下帘子放声痛哭出来。
侧窗轻启,翟春秋探出脑袋,脸上不是滋味,无言点点头,吉格默默朝他挥挥手,随即示意把式可以出发了。
马车似乎赶的很快,吉格后悔没有出口回话的时候,已经消失在了路口。
一路顺风吉格在心底默默说着,不是离别人,怎晓当时离别情
翟春秋护送清柳儿入关之后,当日便接了浮山镇的孩童。
也算是缓解着沉痛的离别之情,吉格看着一个个熟悉好奇的脸,帮他们安排住处,打理房间,给他们买了许多好吃的。
翟老性格孤独,有这些孩童在,也热闹许多,吉格选了一处私塾,便将孩童都送了进去,教他们认真听课,学习知识。孩子们吃苦耐劳,懂事明理,闲来无事就帮翟老洗洗玉器,擦擦桌椅,也算有滋有味。
翟老的后院摆满了各种兵器,但他自己身上却从不携带,这点让吉格很奇怪。
“你说说你,怎么吃定了我会教你武功”这便是翟老带他到后院时说的话,翟老说话的时候脸色惨白,吹着胡须,尤有怒意。
“你不教也得教,清柳儿虽是天真活泼,但她同样明辨是非,即便我不求你,她也一定会帮我逼你答应,何况你”吉格故作得意道。
“你这臭小子,不要得寸进尺。”翟老扬手并掌,作势要教训他。
“不敢,晚辈早就听闻翟前辈轻功了得,世间屈指可数。此番能得授您老的真传,自然是荣幸之至,只怕学生资质不够,难以掌握有失前辈谆谆教诲,故而心绪波动,言语间方寸大乱,望前辈饶恕小子不知之罪。”。
吉格先抑后扬,将翟春秋的脾气拿捏的极准,此番话毕,翟老已是喜笑颜开,油光满面。
于是翟老满心欢喜,开始在后院教他武功,吉格本身在拳法上便有些基础,学起来倒也不算费劲,当然,是他自己以为,主要还是勤能补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