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这一句顺带吐出些许郁气,陆彬一手拎水壶一手提锄头,背上背了个乖女儿,站田坎上朝远处那么一吆喝:“行之吃饭咯!”传得老远,也传到河边找苦蒿的陆行之耳里。乡里人没钱看大夫,小伤小病都是自己治,久了也都认得几种常见的土方和草药。
可怜原主,磕破了脑袋被当成小病,夭折后才有她鸠占鹊巢。
陆行之,原主的大哥,五官更像母亲,十分端正,就是干瘦得很,看起来才五岁。一听他七岁时陆青予差点喷出来,明显是营养不良啊,七岁看着还跟四五岁一样。
午饭是一碗稀饭和一盘没有任何油水的素菜,咸菜。只有陆青予碗里有个剥了壳的鸡蛋,相比之下鸡蛋可太好吃了。被旁边渴望的眼神盯着,弄得陆青予良心不安,好似吃的不是鸡蛋,而是金蛋,犯了天大的罪过似的。
筷子一捻,鸡蛋便分成两半,一半推陆行之面前:“哥哥吃。”
陆行之刚想推据,杨文秀先开口了:“怎么能和妹妹抢食!一点儿不像个做哥哥的样子。”
最后一整颗蛋还是下了陆青予肚子。一顿饭下来才深刻领会到这个家的贫穷,鸡蛋都宝贝得紧何况肉腥?古代普遍低产,赋税又重,一年四季能吃的粮食本就不多,又因为信奉多子多福要吃饭的嘴多,几亩地还不够自己吃的。青予还没问这是什么朝代,怕让人发现芯子换了,到时候架着祭了天去,活生生烧死太可怕了。
得想办法挣钱啊。陆青予那个愁的,最后发现想不出什么发家致富的点子,悔不该当初选了文科学美术,她连豆腐怎么做的都不知道,况且又人生地不熟的。
哎,脑壳痛。
陆青予太小了,还够不到灶台,正常来讲长大后是记不得太小时候事情的,最多也就记得些印象深刻的画面,所以完全想不起年幼时被身高支配的恐惧。可谁叫她芯子里是个成年人呢,那就是误闯巨人国度,过个门槛都有难度。
吃完饭陆彬夫妇就扛着锄头上坡去了,碗筷是陆行之洗的。陆青予也不知道干什么,就跟着他转,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陆行之心疼妹妹,就不让她帮忙。心底暗暗下决心,以后那些人再欺负妹妹,就揍回去,也欺负他们的妹妹。
“妹妹,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跑回家,哥哥保护你,保证揍得他们不敢再找麻烦。”
好热血的少年啊,不过这小身板怕是千里送人头的多。嘴上却是甜甜地应:“好的,哥哥。”
妹妹好可爱!某妹控哥哥被萌得一塌糊涂。
没休息多久陆行之也出门上坡下地,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都是要跟着大人干活的。农忙将至,其他地里的活得早点干完。当初这个爹被赶出家时几乎是净身出户,只分得一亩良田两亩旱地,房子都是村里人帮着新砌的。陆彬是个勤快人,自己又开了几亩荒地和田地出来,一家人才不至于饿死。
可也仅限于饿不死。
伤没好的陆青予独自看家,才有时间在房子周围转了一圈,屋后有片竹林,竹林后面是山,都是参天的松柏,他们家位于村尾,周围没什么邻居,最近的邻居也在半里之外,隔了个坡。
几间简陋的屋子里找个遍,终于在主屋寻到面巴掌大的铜镜,上面还全是划痕看不大清晰,隐约瞧着大眼睛,五官还不错,像网上的童模,铜镜里看不出肤色。确认无误是魂穿,并非原来的脸。
喝粥本来就饿得快,厨房没其他吃的,就把中午剩的稀饭都喝了,稀得跟米汤似的,米粒都嚼不到。最后又躺回床上睡了一下午,头还疼的,伤口都没有完全结痂。陆青予心疼的是那一撮头发,怕是以后都长不出头发了。好在位置在后脑勺,以后头发长了遮一下看不出。
太阳落山上坡的三人才回来,都没舍得点灯,音乐看得见就成。
陆青予才知道当地人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一顿中午一顿,有力气干活就行。至于晚上,又不费什么力气,洗洗睡了浪费什么粮食。陆彬陆行之父子俩轮流揭了遍锅盖,见稀饭没了也没说什么,饿着肚子到后院打水洗脸。
陆青予惭愧不已,早知道不贪吃了,该给他们留的。
锅底还粘着几粒米,借着灶火路行之都舔干净了才洗锅,抬头看着妹妹,笑道:“热水快烧好了,我听傅大夫说病人不能碰凉水。”
下午贪凉擦了不下十遍井水的陆青予:“......”
鼻子有点酸,坚定了长大后发家致富奔小康的决心,混不好实在丢二十一世纪新文明人类的脸。物理化学不行,至少识字算术可以啊,在古代会识字算术就已经小有前景了。
这么一想未来也不是全然绝望。
夏时令昼短夜长,作为一个不过12点不睡觉的现代人,没想到昨天一沾枕头就没意识了,丝毫没有水土不服,连床都没挑。农村的夜明明吵闹得很,虫鸣,蛙音此起彼伏,可心却非常宁静。连绵的雨季,伴着雨声最好入眠。
次日天亮,头一沉,差点没起得来,恶心得要命。心说果然是脑震荡了。
杨文秀出门前把留的早饭热锅里,陆青予迷迷糊糊地到后院打井水洗脸擦身,头发都油成条了,也没找到什么可以清洁的,自己烧了热水一缕缕细细清洗。从打水到提水,烧水,生生花了两个多小时,小胳膊小腿的,又有伤,动几步都累,干活十分钟休息半小时。
洗半天好像也没多干净,不过比原来好点儿,清爽不少,有撮没洗,受伤的地方不能沾水。
晌午陆彬提前回家,手里拎着几条鱼儿,用草环吊着,阳光下白晃晃的。笑着口大黄牙刚到门口就有声音了:“青丫头来看看,爹逮什么回来了?”
糖?肉?鼠躯一震。
四条巴掌大的鲫鱼,差点儿扑她一脸腥水。略有失望:“鱼摆摆。”
“一会儿让你娘给你炖汤喝,伤好得快,给爹看看你的头,”掰开细黄的头发,赫然是结了大半痂的伤口,“好一半,喝完鱼汤我们青丫头就不疼啦。”
我信你个鬼......
鱼是陆彬父子一起抓的,算是他们如今能最容易弄到的肉了,林子里野物不好抓,往深了野兽多没人敢进。青予是不爱吃鱼的,又不想浪费他们一番好心,辛辛苦苦一上午,一家人是真心疼爱这个妹妹。况且以贫穷的处境貌似也没得挑,穷捡肥富挑瘦,现在连肥都没得挑。
陶盆有个缺口,但并不影响使用,一大盆酸菜鱼汤,鱼肉完全烂了只剩四根鱼骨和煮得稀烂的鱼头,一半是酸萝卜,还是陈年酸萝卜,从酸菜坛子里取出来的时候都泡成透明的了。
陆行之喝完一碗汤,抿着碗底的鱼肉渣,看了眼正小口嘬汤的妹妹,生生忍下再来一碗的欲望:“下午我还抓几条,这样妹妹明天也有鱼汤喝。”
下午?下午正是最热的时候:“不要出去了吧,会中暑的。”
“河边有树呢,阴凉处多,凉快。”
陆青予想跟着出去玩儿的,又怕热。家乡圣湖镇以一片湖闻名,后来上游建了水库,小时候父母是不让她独自去河边玩的,尤其是水库那么深的地方。后来水库出了人命,淹死两个孩子,还是她小学同学。
同学父亲横抱孩子软塌塌的身体疯狂地从门前的街跑过去的身影刻在她心里一辈子,应也是从那时开始,陆青予见了深不见底的水域总会腿软心慌。
“那一定要注意安全呀,不要去水深的地方。”
“哥水性好得很,在水里就跟地上一样,妹妹别担心。”
自知多说无益,便就沉默没提了。水性好?殊不知淹死的大多都是会游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