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泽怔了一怔,竭力定了定神,嘶哑着声音问:“什么?二姨奶奶怎么了?”
那四柱子重又道:“二姨奶奶……没了!”
思泽原本白面的脸这会儿刷的更没血色了,嘴里喃喃着“没了?没了?!”一面他的身子却也晃了几晃,一旁的希源随即迈前一步扶了他一把。那杏儿这时也没走远,听见有事,正留着耳朵听着呢,这一听,却已经是颤成了一团。希源更是惊疑不定,他压了压嗓门,厉声呵问道:
“不要命的奴才,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四柱子道:“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乱说这种话。人都已经被大管家运回来了,逼死二姨***凶手也一起绑来了!”
四柱子口中的凶手是城里另一大户林家的大少爷林鸿侯,这人是个十足的呆霸王。今天,他从赌局上下来,赢了不少钱,就有些得意满满。其实平日里是十输才能碰上一遭赢钱,统共算下来赢的钱还不抵输的十分之一,不过,这赌钱的人在赢了钱的时候大多是不会算这盘帐,喜欢自欺。
这个呆霸王也并不例外,赢了钱又去请人喝酒。灌足了黄汤,出来踉踉跄跄的没走几步,他就瞧见了小货摊上挑拣东西的肖府二姨奶奶赵翠蝶,一面直勾勾的瞧着不走,一面直夸“哪家的小媳妇,真俊!”一幅油然神往的癞蛤蟆相。
一旁跟着的几个赌局朋友都不怀什么好心眼,在一旁怂恿,“管他是哪家的,林少爷看上了,还不赶着给送上门嘛。”林鸿侯这种人行事是没有任何尺度可言的,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有人在一旁壮胆,又兼喝了酒,他更无所顾忌了。他把赵翠蝶拖到无人的巷道里,便动手动脚起来。
赶上肖府的大管家带着两个家里的佣人赶着车采办年货经过。街上有知情的人就上来跟肖家的余管家说了,让他们赶紧的去救人。赵翠蝶被肖家人弄出来的时候,是蓬乱着头发,衣衫也被撕扯的凌乱不整。
巷子口围堵了一圈子看热闹的人。她一眼望出去,那些人对着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嘀嘀咕咕,咕咕唧唧。她觉得他们是在说自己,能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虽然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不过她因为长的好,心气儿就高,当街出了这种事,薄皮薄脸的她再也经受不住。管家见她不哭不闹,一脸沉寂,也就没多去留意她会不会想不开、寻短见,忙着和佣人吆五喝六的驱散那些围观的人。心高气傲的赵翠蝶这时候表面上沉寂,心底里却已经是满腹委屈。而这个时候,耳朵偏偏特别的灵光,她真真的听见两个婆姨的冷言冷语:
“自己要是个庄重的,也不至于招惹上这种事了。”“听说是个给人家做小老婆的,这种女人能有什么好货色。”……
赵翠蝶听见这些话,不知怎么,之前一直积压在心底里,不肯表露出来的对丈夫的埋怨都蜂涌了上来。她心想:“要是他态度强硬一些,和那个大老婆离了婚,何苦要我给他做妾,来受这份委屈;如今我遇到了这种事,他还能像之前那样对我吗?也是很难说的了吧。”……
也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她想起自己的种种委屈,不知道是为了以死来发泄她对自己丈夫的怨恨,还是在向那两个婆姨示威,她一回身,冲着墙根下一口石磨盘上一头撞上去了。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这句诗引自《红楼梦》),可怜她这么一个敏感脆弱的灵魂就这么一朝消散了。
余管家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上前一探,已经气息全无。当着街面上这么许多人,身为肖家的大管家,无论如何也是把逼死姨***凶手给抓了。当场就呵命绑了林鸿侯。
思泽抱着赵翠蝶渐渐凉下去的身子,再难相信这都是真的。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有说有笑,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那一种最为原始的凄寒紧紧包裹着他,他骤然觉得自己的身体里被抽掉了大部分,自己也恍恍惚惚死了大半了。
肖家主要是经营茶叶和木材场的生意,在六安城里有几家大铺子。肖二爷思泽却自来从不参与做生意,他自小就专于读书,大学毕业之后就留校作了一名教员。死了的这个就是他在那个城里结识的,是一个同事给牵线介绍的。思泽的正室太太比他年长三岁,当地有俗语说‘女大三,抱金砖’,是家里人在他读书时就定下来的亲事,在他毕业那年娶进的门,思泽对她谈不上感情。作了教员之后,更是住了校,常年不回家。他的同事见他常年孤身度日,以为他没有妻室,有一回借口拉他去亲戚家里蹭酒席吃,就把亲戚家里的一个最小的女儿翠蝶介绍给了他。赵翠蝶也是进过新学堂的。她和肖思泽两个拥有很多共同的话题,情投意合。为了和翠蝶正式结婚,思泽本来是要和原配离婚的。
不过,离婚在当时还是令家族蒙羞的一件丑闻,迫于自家和原配娘家的双重压力,还是做罢了。赵翠蝶是崇尚至纯爱情的,一心一意要嫁思泽,不计较名份,甘愿受屈,不办理正式结婚,自愿做了肖思泽的姨太太。赵家人见思泽的正室并没有子嗣,想着自家女儿虽是个二房,却有思泽向着,以后不愁子嗣兴旺,只要有了子嗣分家产时自然就吃不了亏,这门亲也就做成了。今年冬天,趁着学校里放年假,思泽是第一次带她回老家来,阖家团圆。谁也没想到会突来这一场变故。
也许,这种建立在理想之中的完美爱情,娇艳如一朵花,脆弱也如一朵花,本来就是经受不住真世俗考验的。
注定了只会是一袭美丽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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