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白旺的赞赏,李来亨好不容易笑出声来,回答说:“还好、还好,我被官兵抓去做苦役前,也曾参与乡里的水利。我打仗现在还不如你们,办一些平常事,倒还是可以。”
李来亨刚刚穿越到这个少年身体上的时候,尚在陕北的米脂。当时的他尚未对明末的社会,有一个真正的认识,只是怀抱着许多无谓的浪漫幻想。
在米脂的那段时间,李来亨先是在私塾里靠抄写一些后世的诗文,吸引了宗族长辈的注意力。之后又在李氏宗族修建水渠的过程中,靠自己的数学知识,赢得了更多人的信服。
他因此也变得膨胀了起来,组织乡民训练长枪阵,自以为能打造出一支精兵,不断滚雪球壮大起来,将来还能去抗击建奴什么的。
却没料到自己的肆意妄为,早已严重破坏了大明的许多潜规则。无论是眼馋米脂乡勇的都司艾国彬,还是那些想要侵占水渠田地的士绅豪强,这些人便像饿狼一样围了上来,毫无官场经验的李来亨哪里是对手?立即便沦为了苦役民夫。
李来亨心中最痛苦的还是自家小妹幼娘,李氏宗族破家灭门,他连自己小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如果幼娘还活着,她会是什么样子呢?但他想想,又觉得在这样的世道里,幼娘活下来难道就能有什么好结局吗!
“唉,”李来亨叹了一口气,对白旺说道,“如今的世道,日月颠倒,毫无道德伦常可言,我只想自己这一身不多的本领,能帮着咱们闯营,再造一番天下的正道。”
白旺双眼一亮,在边上养伤的李双喜这时听到李来亨说的话,也很激赏,他伤势虽重,但还是用力猛拍李来亨的肩膀,说道:“是这个道理!咱们跟着老掌盘刀口上舔血,为的不就是吃口饱饭?等咱们杀败官军以后,便要让更多人吃上饱饭才行!”
闯营的目标暂时还并不多么远大,他们心中没有“驱逐鞑虏”或者什么“平均地权”的崇高理想。但是比之越发军阀化的明朝官军,这些起自草野的民军将领们,却有着更加朴实、更加贴近这个时代百姓真正需要的情感。
李来亨相信,这种朴实的情感具备伟大的力量。
是啊,自己已经是闯营的一份子了……
他们是为吃饱饭而战的一支军队,现在是为了让自己吃饱饭,将来是为了让天下人吃饱饭。
“不知道刘将爷那边到底如何了。”李来亨看白旺已将粮秣物资重新统计完一遍了,便问到刘宗敏的问题。
白旺情绪有些低沉,他说道:“多亏了刘将爷断后,和我们交手的明军才只有这点人马,刘将爷那边,遇到的官兵一定多得多。”
李双喜此时却摇了摇头,他和李过一样,心下虽然有些担忧,但又对刘宗敏具备极强的信心,他答道:“老掌盘说过,好些年前就有道士给刘将爷算过命,说刘将爷是破军星下凡。左良玉一个兔儿爷,哪有本事胜过将爷呢!”
“但愿如此。”李来亨对于闯营诸将间的关系,此时倒有几分羡慕。李过和刘宗敏都是争先断后、闻战则喜,而李双喜又对刘宗敏充满无限的信心,这种关系,一定是在许许多多的生死血战中才能磨练出来的。
“啊!”白旺看着远处的山道,突然惊呼了一声,“你们快看!”
李来亨闻声,转头望去,远处的山道之间,在层层薄雾和树荫的遮蔽下,一排排刀枪的寒光还是凛凛生威——那一身残破罩袍下的老旧布面甲和沾染血迹的虬髯胡须,不是刘宗敏又是谁!?
刘宗敏率领的后队,此时尚有五十余人的样子。他带领百名锐卒,留在竹溪县城中断后,牵制左镇将领金声桓的兵马,据险死战,硬生生拖住了具备绝对兵力优势的金声桓。
这中间金声桓发觉到城中兵力实在太过稀少,因此断定闯营分兵,可能先行押运走了县城里的粮秣。但他又不能断定这点,犹疑之下便分兵一部去搜索李过的踪迹。
刘宗敏发现金声桓分兵以后,也担心金声桓窥破闯营的兵力部署。便冒险下城突击,顶着被城下优势明军围歼的风险,给金声桓加大压力,成功拖住了金声桓所部的主力。
一直等到时间过得差不多了,刘宗敏感觉即使李过被金声桓的分兵追上,这么长的时间也应该可以突围后,自己这边才开始进行突围。
这一番血战,刘宗敏率领的百名锐卒,还剩下五十余人,折损近半,其中不少是在突围中失散的。
要知道这百名锐卒,全都是跟随李自成转战千里的核心骨干,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这样的浸精锐,一战折损近半,可以想象,刘宗敏在竹溪县城的那番战斗,是到了何等血腥、惨烈的地步。
但总算他还是能够带着大半人马突围而出,李过、刘芳亮见到刘宗敏的出现,也都十分惊喜。刘芳亮最为激动,他大呼小叫,不断招呼刘宗敏有没有受什么伤。
李过则大喘了一口气,虽然波折不断、损失不小,但这一趟袭取竹溪县城的战事,自己也算不负自成的厚望,有惊无险,算是获了全功。
乱世粮为先,这一车车粮食,将彻底激活蛰伏深山许久的闯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