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着至少是有五六十岁了,头自然是光的,留了一大把的胡须,已是尽数花白了,和她设想里的方丈的样子相差不大。
方丈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从上到下轻飘飘的滑了过去,若是旁人,只怕迟迟要觉得这人好没规矩,还觉得他失礼,可这方丈的打量竟然还有点古井无波的平淡,看她就像是看路边的树啊花草似得,像是没带上一点情绪。
他笑了笑,“殿下请坐。”他比了刚才塌几前的位子,如今两人坐了下来,就是只隔着一盘棋局。
“殿下这次是来祈福的。”这不是问句,他声音低沉,仿佛自带宽容的温和腔调,叫人放松和信任。
“是。要叨扰方丈多时了。”
他摇摇头,“护国寺原本就是为皇家办事,称不上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殿下有这个心,是陈国的服气,自然也就是陛下和娘娘的服气了。”
这话说的漂亮,但迟迟不知道为何他要和她说这样漂亮的话。
方丈又说,“殿下可会下棋?”
这……她自然是不会的,她和嘉和她们不一样,没人管她的功课女红,这样的琴棋书画大抵就都是一窍不通的,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一个文盲,迟迟也已经是做了许多了,她努力认字,坚强的看书,但你如今要她下棋……
迟迟有点脸红,但就凭借着之前在现代的时候,上学时候看别的朋友下围棋留下的记忆点,她皱了皱眉头,勉强说了句,“我觉得……白棋危险了。”
方丈抬头看她,脸上还带着慈悲的笑,“哦?何以见得?”
“我不太懂棋,但是我看了一会儿,虽然明面上白棋是呈包围之势的,隐约瞧去只会觉得白棋在步步进攻,而黑棋是在节节败退,可是若是仔细看的话,却好似不尽然。”
她指了指两个棋子咬的最凶的地方,然后说,“黑棋虽然在退,可是这一整块,白棋已经被套空了,只要白棋还在这一块挣扎,迟早全部都要被黑棋拿走。”
方丈挑了挑眉,然后又问,“那若是殿下,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迟迟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我不太懂,但若是就的确是这个情况的话,我就会觉得,断舍离或许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断舍离?”方丈似乎是没有听过这样新鲜的词,放在唇边咀嚼了好一会儿。
“是啊,当然了,白棋很有可能也在做自己的棋面我可能看不出来,可若是就是我所说的那样,那么如果是我,我就会将这一片全部都放弃掉。”
方丈语气惊讶,“可这一片所占范围实在不小,若是都放掉,只怕来日难以翻盘啊。”
“可这就是一个死局,你越是不肯放手,就会越陷越深,反而被吃进去更多的棋子,不是吗?”
方丈笑了笑,“殿下有佛心。”
迟迟连忙说,“不敢不敢,都是我胡乱说的,倒是要叫方丈笑话了。”
他将棋子放下,“这是贫僧之前和一个朋友的残局,贫僧是白,朋友是黑。”
迟迟一愣,“那……方丈该是明白形式才是。”
“可叹贫僧这出尘数十年,到底也还是看不透,断舍离,若人都能轻易断舍离,那人将无苦,人将无忧。”
迟迟这才明白,原来他的意思是,他放不下,即便是知道那边的棋子都已经是死局了,可是仍旧想要挣扎,迟迟叹息,“是方丈慈悲。”
方丈站了起来,“贫僧久闻殿下,一直是在好奇殿下到底是怎样的人,今日一见,才算了然。”
迟迟奇怪,“方丈是如何知道我的?”
他扬了扬眉,并不回答,只说,“在山上的这段日子,殿下若是缺了什么尽管叫小和尚们去安排,可不要因着是来了寺里有所拘束,不论如何,殿下还是主子。”
迟迟笑了笑,“方丈言过了,方丈不嫌我打扰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言罢,迟迟退了出去,她边走边想,和主持方丈手谈的朋友,会是个什么身份,毕竟……护国寺的主持方丈,可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身份了。
这边迟迟刚退了出去,那边方丈就在棋盘前重新坐了下来,“你连夜赶来,莫不是就为了在这帘子后头听个壁脚吧?”
帘子被掀开,里头的人墨衣玉冠,瞧着格外倜傥。
方丈朝他看去,露出一点笑来,“你来的及时,想来已是听到了,你的棋局已叫人破了,曹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