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陈嘉棠,坐在轮椅上,他是死里逃生的人。
欧阳妤攸心知,她可以不恨,但现在连站起来,都如此艰难的陈嘉棠。
他失去了正常行走的能力,他怎么能够不恨?
欧阳妤攸脸上的神情愈发矛盾,正在此时,耳边却传来肆意的笑声。
是莫莉。
她听到陈嘉棠那番话,一手捂着肩膀,一手撑在地上,颤声嗤笑道:“陈先生,谁给你的自信?你当初没从我手上逃出去,就证明你根本没这本事,不然你也不会像个缩头龟,一直躲在这里不敢露面……”
她沉重地甩起头,一缕头发粘在嘴角,眼神鄙夷道:“依我看,你跟刚才那人贩子也没什么区别,拐走别人太太,插手别人家务事,你活该落个身残腿废的下场!”
家务事?
对,在所有人眼里,他陈嘉棠,从来都不是季家的人。
他紧绷着脸,眼底闪过凶狠冷厉,这时,阿点妹突然飞快走了过去,长靴一脚踹在莫莉肩上,吐出口香糖,黏在她头发丝上,愤然道:“害陈阿四断腿的人,原来就是你!”
阿点妹脾气执拗,一把从中年人手上夺下枪,再次对准莫莉的脑袋。
欧阳妤攸蹲在轮椅前,单手握住他的拳头,“嘉棠哥哥,你看着我,你不能这么做,我知道你恨她,我……”
她说什么都像在替莫莉辩解,充满了可耻的背叛感,可有一句话,她要告诉他。
“嘉棠哥哥,你今天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什么能比活着最重要?
陈嘉棠眼神极其复杂地凝视她,那里面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曾经一起长大的那些年,她总觉得季临川是不羁的风,难以捉摸,但嘉棠哥哥就像一棵沉默的树,吸收着太阳,扎根在泥土里,通身清透温暖,踏实可靠。
可现在,她不确定,他还是不是那个他。
是这句话说动了他吗?
她不清楚,但陈嘉棠终于松了口,微微抬起忧郁的眼睛,喊道:“阿点。”
欧阳妤攸回头看,那短发微翘的小姑娘有点不甘心,但还是把枪扔回了中年人手里。
莫莉虽是硬脾气,可到底扛不住肩上的伤,她缓缓倒在了地上。
陈嘉棠冷漠看着她道:“这女人跟他一样,还是这么猖狂。”
他?
欧阳妤攸眼神飘忽,兀自点了点头。
……
四方街的尽头是绵延不绝的树林,名叫顺滇的河流穿林而过,玉家的房子正是建在这密林之中,河岸边缘。
门外几辆大卡车,十几个工人正在装货,里面是运往缅甸的药材和稻谷。
玉琴崖坐在圆形的客厅内做账务。
今天的来客都已经散去,桌上留下不少名贵的好东西,那些来混边境的人,遇到点走不动门路的事,免不了要来请琴崖姐的照拂。
陈嘉棠坐着轮椅进了客厅,玉琴崖整理着一堆收据票纸,像问平常话似的,脸也未抬:“为什么没下手?”
“老史他们不经常干那事,废两条胳膊够了。”
“我说的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中枪的女人。”玉琴崖放下手里的东西,细眼看他道:“当初你既然决定要放长线,就不该一次次跑回去露面,现在人都引到这里来了,你要是能一枪解决,还用得着再回去?”
陈嘉棠回来后已卸下假肢,裤腿是空的,干瘪地搭在轮椅上,他神情忧郁黯然,开口道:“她只是个听人使唤的忠犬而已。”
“可她是直接导致你断腿的人,这样你都下不去手,为什么?”玉琴崖认识的陈嘉棠,是个被鲜血浸染过的男人,他在边境经事无数,已经不存在心慈手软,关于最根源的那个人,陈嘉棠确实想用另一只方式打败他,可那条路太难,也太耗时间。
也许是男人的自尊,也许他内心还有更多不愿明说的曲折。
陈嘉棠选择隐忍,沉淀,他原本等着万事俱备的那一天,能够重回他的世界,可这天却提前来了。
下午因为阿点妹一个电话,陈嘉棠刚回到四方街,就带人调转回去。
玉琴崖纤长的指甲,捋顺胸前的黑发,问:“另外那个,就是你心里一直藏着的女人?”
是她吗?
陈嘉棠眼底深不可探,没有回答玉琴崖,他略带伤怀地自语道:“她不该这样……”
当初她的恨那么浓烈,像化解不开的剧毒,他至今忘不掉,他从远方回到家,看到的那个躺在大床上,手腕上到处是伤,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如同枯叶般即将消亡归于泥土的小攸,看起来是有多绝望。
哪怕几个月前,他在父母归国后,冒险回去一趟,徘徊在季家老宅,看到的她还是一样很颓废。
她被季临川困住,哪里都去不了。
她在台风大雨天昏倒在医院门口。
她明明过得那么绝望……
为什么?
为什么她还能为莫莉心软?
陈嘉棠下颌咬肌微微颤动,那个女人该死。
他失去的右腿,他从身体里流失的鲜血,他错失的人生,不能就这么白白算了。
小攸。
你也不该这样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