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前阵子说亲、定亲我没招呼你,婚事也没叫你掺和,是我的错。现在你这辈儿该没啥大事了,我这辈儿呢倒有个事儿。”爷爷有气无力地冲三舅说。
“啥事儿?”马兴才端着茶缸瞪眼问。
“我啊,要走咧!给英英看娃儿去!倘再回来,怕是躺着咯!才啊,我的事儿就靠你主持咧!”老马用食指有力地戳着胸脯。
马兴才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伯的意思,原本不平,只剩叹息。
“今天结婚呢说这干嘛!有毛病吧!不怕不吉利吗?一把年纪说这丧气话是老糊涂了吧……”原本坐在椅子上准备发朋友圈的马桂英一听这话,僵了几秒,一出口全是气,女人承受不住,又是骂骂咧咧又是踢凳子,最后气呼呼离开了客厅。
老马抽着烟闭眼吐气,仔仔、厚照与明媚面面相觑,马兴才捂着茶缸默不作声。
“你放心!不差你的事儿!我给你整得风风光光当喜事过!”良久,兴才允诺。
“人老了,年轻时三天不睡觉也没事,现在……这一个喜事办得我呀得休息一个月。”老马喘息。
“爸你刚好在深圳歇歇。”边上的何致远双手抱胸安慰岳父。
一阵沉默,老马冲仔仔开玩笑:“仔儿,我听人说你连麦和草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众人一阵轻笑。
“我又没见过!那俩长得贼像!”仔仔急忙解释。
“呵长得像!”马成才哼笑着摇摇头,端着茶缸领着明媚回去了。
“在垣上、在西北、在整个北方,没人能认错麦子!哪怕一两岁的娃儿!你认不清没关系,爷知你没见过,跟农村人去城里看不懂红绿灯不会坐电梯一样,不羞耻!”老马喘了几下忙低头抽烟。
“厚照啊爷问个问题——你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在理不?”
厚照犹疑地点了下头。
“当家……哎这话从哪儿说起呀!你比仔仔早些懂得麦子、牛羊、生计,但仔儿呢比你早些会点外卖、玩网购、吃喝玩,会赚钱不叫当家,会花钱也不叫败家,都算能耐,谈不上早熟晚睡。倒是这城里娃儿呀他会交朋友、通人情世故,这一点村里娃比不了、学得慢。时代变了,现代人有一套交往逻辑社交规矩,农村人不进城混个几年——学不会!仔儿的毛病爷去了广东慢慢教,至于你呐没人教要多领悟,你妈你奶或你叔净是村里人,他们的经验帮不了你!记住——帮不了!这是爷要告诉你的,往后你班里有那城里娃儿,你得留心观察,学习人家身上的优点,不要不了解还抵触敌对。”
“嗯。”厚照点头。
“你俩同年生,出身有差别,跟那甄宝玉贾宝玉一样,都是少年才俊、沾点小亲,今儿能坐一处听爷唠叨,说明你俩有缘。贾宝玉享尽繁华早早夭折,甄宝玉中了科举重振家业,人生沉沉浮浮,少年好、青年好不代表中年好、老年也好,谁知你俩造化怎样,还得看个人命运。往后成不了弟兄,多少算个朋友,珍惜这造化,该出手时不要犹豫!一个继孙一个外孙,爷对你俩一视同仁,看看爷爷死的那天你俩谁高谁低。”老马绵绵地朝两少年说完,僵硬地扶着强回了房间。
致远一声叹去寻桂英,两少年对望无言,坐在空荡荡的屋脊下陷入沉思。老马回房后见学成和漾漾早已熟睡,自己也靠边躺了下来。这一世,大事已了,该睡了。
晓星见儿子有了托付,自己趁夜色义无反顾地去找康鸿钧。今夜闹洞房的主力也有她,眼见一对新人在人群的祝福中开启一段崭新人生,作为女人晓星何其羡慕。人总要在周折多年以后才明白婚礼的意义和价值。
饮食男女许久未见,在烛光中又是一番激烈缠绵。如此轰轰烈烈,好像告别一般。鸿钧那希腊男神一般的健硕体魄、俊朗长相晓星这一生许是也忘不了了。回归现实的女人总禁不住一遍遍回忆他们每一次的云雨之欢,如同梦幻,难以置信。
“累了吧?”何致远午夜后在二楼的角落找到了妻子。
“还行。”
“从没见你这么激动过,今天累坏了吧?”
“我从来也不知婚礼有什么意义,不知过生日、毕业典礼、企业周年庆有何实际价值,今天好像明白过来了,明白这一番周折并非形式主义。”
“是不是给你二哥办婚礼比自己的还记忆深刻?”
“是!”
“将来仔仔的婚礼也让你全程操持,让你有一天也累得跟爸一样直不起腰!”致远调侃。
“哎……”
“叹什么?”
“晚上闹洞房看我二哥二嫂好甜呀!今晚洞房花烛,月圆情满,秋意正好,真替我哥高兴!我回忆我们年轻时候也甜,后来不知为什么竟也淡了。”桂英失落于自己的婚姻。
“我小时候见我爷爷奶奶从不同床,我一直以为他们天天吵架感情不睦,心想他们要分开过更好。后来长大了见仔仔他爷爷奶奶也是,我心想将来我结婚了我的婚姻绝对甜蜜,结果……哈哈!如果我告诉你,所有的婚姻走到最后都是无性无激情无新鲜感,你信吗?”致远笑问。
“不得不信,但是,不愿相信。”
“这是动物的天性,动物发情期过后立马回归常态。人的激情放在一生中来看极其短暂,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作品讴歌爱情、那么多的电视剧表演甜蜜,这不正是在满足精神需求嘛。”
“女人把平淡归结为男人,男人把平淡归结为天性。”桂英大笑。
“两人越熟悉、越亲密越没有吸引力,夫妻间越平等、越彼此独立越没有激情,也许是安全感赶走了爱情的魔力吧,最后大家都变成了被法律绑定的蓝颜知己、酒肉哥们、人生战友或同床室友,说浪漫点叫灵魂伴侣!”
“文人呐,可真会诌!”桂英笑着撞了下致远肩膀。
“如果你知道咱俩有一天会这么平淡,你还会嫁给我吗?”致远搂着妻子的肩膀笑问。
“如果有一天我想要精神出轨又想保住婚姻,你还会娶我吗?”
“爱情是个美好的幻想,可惜婚姻不是。人生太长了,我又这么无趣,真怕我让你在婚姻里感到孤单寂寞。还好,你是个天真的人,还好,我比我想象中的更爱你。”致远直面桂英笑道。
“我怕我老得太快,让整天面对新鲜面孔的何老师感到一回头——真磕碜!”
“我怕我满足不了你对婚姻各种美好的追求、浪漫的期待。”
“我怕我野蛮暴躁的性子满足不了你对温柔乡的向往。”
“我怕我快秃的脑门满足不了你对帅哥每月定量的欣赏。”
“我怕我懂不了之乎者也让你看轻我没文化。”
“我怕我赚不了大钱让你嫌弃我说我没本事。”
……
这一夜,夫妻俩聊到月亮下山才在二楼楼板上幕天席地相拥而眠。
七巧七,月正圆,人双好,秋鲜艳,人间满。
冯家有淑女,马家有二郎;管他新旧人,不妨好姻缘。
从这一天开始,王小贤与冯厚照成了马家的人。从这一天开始,桂英一家成了马家屯人的亲戚;从这一天开始,老马将卸下当家人的担子。
七巧七,果最甜,秋最盛,酒最醇,良缘长。
八月二十六日婚后第二天,小贤六点起来开始打扫家里,熟悉马家的每个角落,待一家老小八点后陆续醒来时,家里早洁净齐整。新媳妇忙着给公公、婶婶们做婚后第一顿饭,老马以厨房菜肉太多吃不完为由打电话叫玉池、津津和月娥过来帮忙,顺便叫老人孩子们一起过来吃。兴波兴成即将动身离家、孩子们即将开学离家、自己也将赴粤离家,老马舍不得,将眼下的团圆当成最后的告别。
晌午饭后,老马安顿兴盛小贤去娘家和冯村走回门,桂英则兴致勃勃地要领着孩子们出去玩。回乡客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孩子们展示自己故乡的美,于是早早制定了游玩的行程。
“我打算今天带崽子们去镇上的博物馆、周边的小景点参观。”饭后,桂英瘫在客厅里跟父亲说话。
“几个娃儿?”
“仔仔漾漾必须去,其他的谁想去去呗!”
“那不得个大车?”老马下巴往南一指。只见院子里一群娃娃叽叽喳喳,自家三个、弟兄家六个、晓星家一个,叫喊声吵得巷里鸡狗也不安生。
“我正愁这个呢!也不是全部去,月娥说她这几天押着凤仙和丹青写暑假作业呢!”
“兴波兴成跟你才哥三人都没时间,我该歇了,一分钟的活儿也干不了了。”老马推卸。
“你会开三轮吗?”桂英转头问致远。
“我不去!也不会!我在家照顾爸顺便干活!办酒席借的东西不还吗?客厅要还原,三只狗在寄养,爸房间也得恢复原样吧!”致远拒绝。
“我倒有个人选,刚好满足!”老马朝桂英挤眼。
“谁?”
“他爸。”老马用眼神指了指孩子堆里站在墙角的钟学成。
“诶呦!正好!他有大三轮,还能把梅梅带来!行我去联络了。”
中午十二点,一切就绪后,桂英开着父亲的小轿车,钟理开着大三轮准备出发。第一站是出屯认识乡野,沿途见着新事物桂英立马抱着漾漾下车去看——芝麻杆、黄豆角、苹果树、西瓜蔓、小河、山坳、梯田、打麦场、华山峰、秦岭影……午后在镇上匆匆吃了午饭,桂英带队前往第二站——镇博物馆,在博物馆里孩子们见到了大荔花馍、同州梆子、同朝皮影、朝邑剪纸、大荔猿人遗址等历史文物。下午四点以冰淇淋冻西瓜酸梅汤为饵,桂英带着孩子们去看同洲湖、文殊塔、县高中、隋文帝杨坚出生地纪念碑等景点。
晚上桂英领着九个孩子在县里吃地道的同州菜,饭后回来又是十点多了。桂英这天忙得拍了数百张照,单怕孩子们若干年后忘记这里。为何女人如此执迷地让下一代记住故乡,概是因她想铭记却记不住吧。人忘了根,总归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仔仔不识小麦,作为农二代桂英为此惆怅无比。
八月二十七日,晓星豆角采摘需要帮忙,桂英一早带队领着仔仔、厚照、明媚、明喜和漾漾前去相助。四亩黑豆好大一片,不干农活的桂英到地儿一看也傻眼了。晓星让雪梅领着四个同龄孩子去东边一亩地摘,自己和桂英带着学成漾漾在西边采摘,钟理来回收搬众人摘好的豆角。桂英教了半个小时漾漾依然分辨不出生熟豆角,女人放弃了,直接将漾漾安置给雪梅了事。
“你俩不会复合了吧?”桂英一边摘豆一边偷看忙碌的钟理。
晓星鼻子里笑出一声,缓缓解释:“二十亩豆角一茬一茬地熟,我一个根本摘不过来。最近到处雇人——雇不来,垣上青壮年少,老人大都干自己家活,小媳妇在家看孩子。实在没法了,地不能耽搁呀!”
“啧也是。瞅瞅!他跟在深圳天差地别,难怪我大老夸他勤快!真个殷勤,人也外向了是吗?”
“是吧。”
“你俩要复合了……无论如何,对俩娃好。”桂英长叹。
晓星闷笑。
“如果没有孩子,我想你早就决定了。之所以一直拖着,是因为你俩之间牵扯的太多了。过去二十年里你俩共同经历的买房开店、经济困境、生活压力、抚养小孩、幼小初高、梅梅上大学……婚姻有时根本不由心,特别是有了孩子之后。接下来学成中考高考、梅梅找工作考研、梅梅结婚生子、学成大学结婚生子……你俩之间分割得了吗?他俩的每一步剧变都要你俩参与,哪怕他俩当了别人的父母你俩还是得参与!你没听老人说嘛,婚姻长久的秘密只两字——妥协!再短点儿——忍!也不是凑合过,是两个人一起妥协。之前你的过度隐忍导致他家暴,现在你的过度逃离又导致他束手无策。”
晓星听完这番话一叹,双手叉腰环视田地四周,当她看到钟理时钟理正在远处注视着她,深邃波折的眼神中该是藏了很多话,只可惜他们之间隔着高原深谷。
天矮地长,白云滚滚,绿田无疆。钟理每天在远方不同的角度频繁地寻觅晓星的身影,她依然瘦弱,只是不似曾经。她变了,变得原来越远。钟理始终在寻觅,寻觅中年以后人该为何而活,寻觅漂泊的心将因何而定,寻觅他在这世上曾丢失的珍宝。
中午四个大人带着一群孩子去镇上找小吃买雪糕,午后继续回到大太阳地里干活。好在人多手快,一天时间四亩地这一轮熟好的豆角终于被摘完了。摘回的豆角去壳后马上包装,走最便宜的物流寄到深圳海吉星农批市场。从八月到十月,晓星隔三差五地去镇上寄豆子——芸豆、黑豆、红豆不限,市场里的老街坊听说她的豆子既饱满又价廉,好些打来电话问情况。晓星这一年不仅将自家豆子卖个净光,还帮亲戚和邻居以微高的市价卖了好几吨,直至腊冬依然有人打电话问她要豆子。
这一天,马家屯好些人听说老村长要走了,纷纷过来探望,老马倦了无心应付,带着老黄去兴才家蒙头睡大觉。谁能想得到一个驻守小屯七十年的老头忽然要决绝地离开屯里,连老马自己一时也接受不了这一点。
八月二十八日,桂英终于腾出时间带着三个孩子去二哥的果园里观光。她一遍遍地教儿女认识扫帚草和刺蓬、玉米和高梁、李子树和杏子树,她蛮横地拉着漾漾在黄牛边、土坡下拍照,她要求三个孩子在不同背景下频频合照,她在果园里为她兄妹俩拍各种扭捏的自拍照……马桂英卖力地想让儿女爱上马家屯,无非是因自己深爱。
何致远这几天并不配合妻子的种种安排,他争分夺秒地享受一个人在大田园的惬意时光。他一个人去莺歌谷边躺着看日落,他干活干累了靠着果树写诗,他躺在岳父的躺椅上串联岳父的人生,他黄昏时坐在楼板房上瞭望各家烟火、听各样鸟叫、赏各式屋顶、记各类人声……
小贤这几天也特别忙。一来要给一家人做饭、跟马家的婶婶姒娣熟络,二来不想冷落冯家婆婆于是托兴盛朝那边送吃喝,三来眼下公公将随小姑子离开,她千方百计地思量着送些什么东西,每天晚上一有空便不停地干针线活——给桂英两口纳鞋垫、给仔仔准备祛痘的偏方、给漾漾做小布袋糊风筝车碎花裙……乡里人格局小,秦粤间隔那么远,这一去好像离别不见似的。
同样忙碌的还有老马。睡了两天攒了些精神,老马这天开始处理自己的东西。陈年衣服、获奖奖杯、锦旗牌匾大多扔掉,能穿的鞋袜衣裤留给兴盛,不好不坏的家居物件谁爱给谁,值钱的东西能带带走带不走的分给侄、儿、女婿。小轿车送了马兴成,老电脑搬到了兴波家,收藏的书本、字画、报纸、邮票、旧币、文件全给了致远,当村长保留的文件资料通通给了马保山,腾出的箱子柜子桌椅送了两家堂亲,唱戏的板胡、梆子、镲子、唢呐送了冯老弟,老相机、收音机、老子铜像、领袖雕像、笔墨纸砚等留给厚照,佛像、花瓶、屏风、木盒送了兴盛两婶,手表、石雕、铜锁、铜钱给了仔仔,这小半辈子在各地买的纪念品、吉祥物均分了家里的小孩,自己的三只狗留给兴盛照看,剩下的东西任人挑。桂英要了他所有的旧烟袋、茶壶和老相片,家里的十来个祖宗牌位兴才讨了去,佛珠、扇子、茶叶、烟叶、药片、藏酒和所有证件老马自己带走。
八月二十九日,老马继续送东西扔东西,桂英和二哥带着孩子们去走几家重要亲戚,致远照旧躺在摇椅上享受天地之无界乡村之静谧,小贤忙着准备五口人明天路上吃的干粮、制作几人备用的棉布口罩。
下午老马将仔仔喊了回来,扬言要他办个事儿,实则是带着仔仔去兴邦坟上烧纸。仔仔这次格外配合,烧纸、跪拜、祭酒全程沉默,祭完舅舅少年按照爷爷的吩咐用铁锨清理坟上长的杂草。
“这才多久草长这么高!”
“九个月咯!”老马站在远处望着儿坟上的浓密野草,蓦地心酸潸然泪下。
“这什么草呀?”仔仔见爷爷哽咽忙岔开话题。
“管他呢!把根拔掉,不除根一下雨蹭地又出来了!”老马两手背后踱到远处瞭望莺歌谷,不防备大泪早染湿了胸前的衣服。
仔仔使劲清理完坟头,然后拎着工具去找爷爷:“爷爷还有什么要做的?”
“这儿有一弹弓,你把它放你大舅墓碑下埋好。”老马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一不新不旧的弹弓来。
仔仔放下铁锨镰刀,接了弹弓左右打量,然后规矩地照办。十来分钟后爷俩在小径碰头,最后各自拎着工具回家。
“为什么放一个弹弓?”半路上少年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你大舅小时候特喜欢玩弹弓,特别喜欢,拿它打麻雀、打老鸦、打蛇、打果子……爷嫌他不好好念书,把他的弹弓子弹全毁了——砸了!他自己偷偷或买或做了好几回,我但凡见着二话不说毁个彻底!”
“哦……爷爷你是后悔吗?”
“呵!爷常假设呀,如果一直让他耍弹弓,说不定你大舅是个搞射击或射箭的好把势,说不定早参加奥运会了呢!”
“这话我要说给我妈听!”
“别告诉她。”
“行,你放心,我不说。”
最后这一晚,村里来送行的人一波又一波,客厅挤得水泄不通,甚至晚上十点还有人上门前来告别的。最后一晚在屯里睡觉,不巧这晚凌晨一点多漾漾被大蟑螂咬红一片,小孩哭闹着醒来了,老马气不打一出来,大半夜找来家里的药管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杀虫,动静之大吵醒了一家八口。桂英穿着睡衣也来看动静,一见这场景直接开嗓。
“大晚上打农药你这整哪出呀?有必要吗?抹点消炎药不行吗!”
老马背着大管子回头木讷地望着老三,迟迟答不出一个字来。致远见状赶紧过去调节,兴盛慢慢卸下父亲肩上的药管子,小贤帮漾漾抹了药重新盖好,仔仔和厚照重回房里睡觉,一切恢复原状,老马却再也睡不着了。是的,何必大动干戈,老马一夜想不通。
八月三十日一早全家五点全醒,晓星、钟理带着儿女也早早赶来送行,兴才拎着大茶缸过来,兴成早把车开在黎明前的门口等候,两个婶婶抹着泪踩着夜色推门。临近七点诸事就绪,出门前老马魂不守舍地叫来兴盛训话。
“炕上那大蓝箱子里全是你妈和我的东西,谁也不能碰!看好这箱子,将来把那些东西全给我陪葬!”
兴盛受惊,频频点头。
“你一顿吃的比我还多,说啥陪葬呢!你看我伯这人搞笑不?”马兴才在旁调侃。
“记住!谁都不能碰!”老马又冲儿子伸食指威胁。
“这是藏着金条吗?还是说里面压着几十万?”兴才说完众人又笑。
“我早翻了,你那破东西谁稀罕?”桂英开解,箱子里不过是父亲为自己准备的寿衣和陪葬品罢了。
老马拉下脸再无话。
很快一排车子纷纷启动,屯里人听见动静衣衫不整地开门出来,老马表情僵硬地朝街坊点头微笑,村人送别的神情也有点酸,老村长在酸酸的眼神中随着队伍离开了马家屯。半个小时后二三十人开着各种车到了大荔高铁站,男人们搬东西、女人们七嘴八舌、小孩们不知伤感,人多得让这场离别看起来有点杂乱。很快,老马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