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马行侠打来电话,告诉老马天民身体又不行了。老马朝天民儿子马俊杰打去电话询问,一聊聊了一个钟头,不外乎病危啊、医生啊、用药啊、住院啊这些话题。目下不能无限次地出家门,老马将出门的机会留给了董惠芳,自己只能通过电话问候老兄弟。挂了电话又是长吁短叹,老马近来特灰心丧气,回屯的念力越来越强。
“原来在会展中心梅花厅的实体会议变成云会场、云上会,实际上就是直播!请几个行业大佬来我们的演播室,就专业问题进行在线直播。在安科展开展的一周里,每天组织多场直播,让广大的行业同仁可以随时选择自己感兴趣的直播间进去听会、交流、提问。直播在当下的技术来讲,是不难实现的,会议过后,我们的编辑记者马上把会议内容整理成专业报告,发表在我们自己的网站上、公众号上!”
“马经理你把刚才说的云上展的概念再讲讲,我估计好多人跟我一样还不太明白!”大会议室里,李玉冰指着站在主讲台上的马桂英说。
“好!我再讲一下!什么是‘安科展云上展’,就是原先传统的所有展会内容,全部以在线的方式实施。请领导来会展中心的开幕仪式,变成领导在线出席的云开幕!原先按面积算的展厅,现在全部做成三维展厅,放在安科展云上展的空间内。客户想参展提供资料,我们的技术人员将资料合成三维图,也是以面积收费,但是单位费用多少还有待商榷,毕竟这不是实体展会,不能以往年的价格为参考!整个云上展的招商,全部以电话、网络为主,因为Y情期间的流通是有限的,封闭期间我们冒然去客户公司也会给对方造成压力!所以,安科展云上展的报名、签约、参展、颁奖、活动全是以在线方式进行,说白了,这次的春季安科展,我的想法是做成线上狂欢的这种,跟我们看春节联欢晚会差不多!为了实现这个概念,这次春季安科展的最大落脚点可能在推广、三维制作这些方面。”
“懂了懂了!”隆石生指着大屏幕频频点头。
马经理看了眼其他同事似懂非懂的神情,继续解释:“其实逻辑很简单,咱业务员不要被云啊三维啊这些概念迷糊了。比方说抓奖,往届的活动是大家坐在下面领导在上面抓名片,现在不过是把这种形式变成了网络小游戏!需要大量投入的是我们的技术人员,甚至需要外包一些技术大牛来实现这次云上展的落地!我们会展部和业务部需要做的是向客户说清楚本届安科展的新形式!当然,到时候兰姐这边会拿出具体的文件资料供大家统一口径、传阅说明!”
“会的会的!你再讲讲那个‘云上展’的什么‘云板块’!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伍明兰皱着眉说完,底下好多人捂嘴笑。
“在展会的板块设计上,我们除了传统的那些划分——大方向上硬件产品、软件产品——之外,为了凸显这次的云主题,我的想法是额外设置一个展馆,叫‘云技术展’或‘大数据展’。这个展馆内专门收集行业内做这些服务或产品的企业,并把这一板块作为我们今年春季安科展的招牌去推广!比如做安防监控类企业的云存储技术、云传送技术;做智能交通这块的云服务技术,反正涉及到云技术的客户我们业务员们要一一去沟通!将这些技术、产品、企业择出来放在一个展馆内,然后全行业推广!”
“马经理,请问……云展馆怎么算面积呀?”安科展会务部的潘玲玲怯生生地问马桂英。
“呃……云上展,我们自然地想,只要存储空间够可以无限地收纳企业的订展需求,就像一个网站可以无限地发布消息一样。但是,考虑到技术方面的难度、观众观展的便利性、参展企业的一个筛选,我想,云上展每个展馆的面积不会太大。当然,这需要你们伍经理去跟公司的技术部协商,我现在只是提出一个想法和理念。”
“兰姐你记着哦!过后跟技术那边商量出结果了告诉我!”李玉冰冲伍明兰说完埋头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
“嗯。”
“还有人不明白今年安科展云上展的理念吗?”
“我们明白,客户不一定明白!毕竟看不到实体的东西,有点玄虚啊!”业务员高白冰挠着头发笑。
“你放心,如果你能明白,你的客户肯定也能明白!整个安科行业里唯一不研发技术不生产产品的公司只有一家——南安传媒!我们的客户哪一家不是做技术的?何况现在技术游走的方向正是云啊、数据啊这块,我都懂,还有谁不懂?”马经理说完,又一些人笑了。
“是这样,这个云上展的概念不是不可行!在Y情期间,与其像其它会展公司那样搁置不办展,不如尝试一次在线办展!而且云上展的成本要比去会展中心参展的成本低很多!为了顺利推广,咱们接下来得加大火力把安科展云上展的示意图和推广资料做出来,越简单清晰越好!然后嘞,业务部去谈几个大公司过来,让这些领头羊提前参展,会务部先做一个三维模板出来,这样可供整个行业的大小企业参考、理解!现在时间很紧,伍经理、马经理你俩先把云上展的理念落实,落实到一份文件上,文件里的概念必须易于理解易于传播!然后你俩再做个云上展的参会时间表,表里最好把我们安科展的传统项目全塞进去!这样我明后天拿着这些资料去跟其他领导谈,如果公司领导都认可了,咱们今年春季的安科展就这么办!”李玉冰拍板。
“好!好!”马桂英、伍明兰点头应承。
“好!咱们……咱们给我们的马经理鼓鼓掌吧!云上展的概念非常先进,如果不是因为Y情,恐怕国内还没有哪家公司会在网站上、手机上开展!了不起了不起!”李玉冰说完满面春风地朝马经理鼓掌,安科展所有参会的同事无论明白或不明白的,纷纷举起手为马桂英鼓掌。
散会后安科展云上展的想法先是轰动了南安传媒,不久轰动了整个安科行业。云上展开展那天,深圳都市报、南方新闻集团、广州报社等二十多家媒体单位专门采访或转载了南安传媒云上展的概念和动态;展会行当的五六十家会展网站也纷纷转载或跟进安科展云上展的开展情况。展会结束那天,南安传媒在Y情期间以在线开展的方式维持行业经济活动的举措得到了政府相关部门的点名赞扬,这一云办展、云开展的方式后来被会展行业的企业纷纷效仿。
开了一天的会议,解释了一天的云上展,马桂英早累得虚脱了。晚饭时她回到自己办公室里喝水,休息时翻看手机,先是收到了漾漾幼儿园四月一日开学的通知,后看到了老头发给她的消息——“赶紧给我买票,我想回去了,在这儿实实待不住了。”风光了一天的马桂英忽看到这句话,仿佛被人泼了一翁冰水。她打通了老头的电话,开口先问婆婆在不在身边。
“不在,她带漾漾买菜理发去了。”
“你咋又想回去?”桂英一出口净是训斥小孩的口气。
“你婆婆在这,不方便!”老马在阳台上吼。
“咋不方便!那么大个家不够你住?”
“仔仔说他们学校四月份开学,今天他爸爸告诉我漾漾也是四月开学,两娃儿开学了家里只我跟你婆婆,隔不膈应啊!”老马对着手机喊。
他们父女俩,明明情浓,一开口总是吼。
“我婆婆有家呐,人家在深圳待不久!老张家惦记着呢,我婆婆过不了多久肯定会被接走,现在致远上了班,你要回去了谁管漾漾?谁管漾漾!”桂英压制着火气用牙根咬字。
“啧……吁!”老马重重一叹,竟无言可对。
父女俩沉默了一会,桂英缓和语气道:“你先等等,等一两月!等我婆婆这边的事儿有眉目了,你再回去!我不会拦着你的!大不了到时候请个保姆照看漾漾!”桂英说完紧紧地皱着眉,双眸中除了生气还有很多难以描述的情绪。
老马举着电话,哑然。
“我婆婆跟那张叔人家是夫妻!合法夫妻!现在不过是出了点问题。何况人老张家的儿媳还怀着身孕呐——五个月多啦!那边根本离不开我婆婆,你是没见我婆婆在张家是什么样儿!她自己根本不想来这边,现在只是在咱家偶尔避一避,缓解缓解!你现在提出要回去,我婆婆还当是因为她来了所以你要走!你叫人家心里多过意不去!这些年她从来不来广东,好不容易来一回,你扬言要走,她能待得舒坦吗?”
老马别过脸长叹。
“你再等等,急这几个月吗?实在不行俩娃放暑假了你回去!六月份放假,现在(快)四月啦!”
“知了知了,挂了挂了!”
老马说完,眯着眼隔老远按了红色按键,然后自己躺摇椅上吁气。
云上展的想法马桂英酝酿了一整晚,今天被同事们夸赞了一整天,女人从未有过的好心情晚上被老头的一通电话打得七零八落,整个人再也得意不起来。
为什么她会对父亲提出离开感到极端愤怒?是因为婆婆、因为漾漾吗?桂英叹息着抹眼角的泪。
是因为舍不得吧。明明舍不得老头从她身边离开,她还对着他大呼小叫又凶又吼,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父女关系。桂英想不明白,糟糕的感觉让她沮丧发蔫,马经理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黯然发呆,直到工作推门进来,直到晚上十点回家。
三月二十八日,这天周六。包晓棠上午看了几个小时的会计教材,中午饿得想吃老家的烩菜,上网查了下菜谱,决定试验试验。洗完菜晓棠开了镜头,直播烙千层饼、做陕西大烩菜的视频。也许孤独久了需要交流,晓棠一边和面一边与镜头里莫须有的粉丝闲聊,聊如何和面、如何烙饼、如何选粉条……鸡毛蒜皮的生活,总需要一股整合的勇气,需要将零碎串成壮观的动力,需要在低头苟且搪塞沉溺于鸡零狗碎的时候,内心仍有一铿锵无阻的梦想在调和、在引领、在抵消。
直播进行到下午三点晓棠吃完饭才结束。那头的任思轩周末午后刷小视频,正好刷到了晓棠在做饭吃饭。他笑眯眯地看完整场直播回放,好像自己方才与佳人相约共赴午餐一般。远远绵绵的喜悦滋养着青年人的无聊,看完视频又频频倒退,捡晓棠露脸的几段循环播放。思轩捧着Ipad着迷间,忽然想起晓棠曾说她今天要相亲的,可她的直播进行到下午三点才结束。任思轩不解真相,入魔一般地猜测、幻想。
因为Y情他和晓棠年前常去的私语咖啡馆一直没有开业,不去咖啡馆之后他俩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再也衔接不上。为复原自己和晓棠的正常关系,任思轩绞尽脑汁运筹帷幄,最后火速买了一个办公室可用的咖啡机以及各种女孩喜欢的咖啡豆,准备下周搬到公司去喝咖啡,这样两人兴许能有进一步交流的机会。
三月二十九日,这天周日。包晓棠晚饭前又开启了直播,直播给缺耳剪指甲、煮鸡胸肉、撕肉喂肉吃。每逢有缺耳出境,粉丝多少会活跃一些,晓棠淡淡地在镜头里逗猫,看得思轩也甜蜜蜜的。任思轩猜测晓棠谎称相亲是为了和汤正划清界限,他幻想晓棠如嫦娥仙子一般冷傲孑然又一心纯净。
恋爱不分几次,只分零次和零次以上。从未和女孩有过亲密接触,任思轩梦想化地将所有纯情浪漫的场景全部设置在晓棠身上,以至于从不考虑他们之间的种种差异。他曾经也暗恋过一个女孩,花光了整个青春期的时间,暗恋带给他的自卑和压抑直到工作以后才慢慢消除。如今喜欢上晓棠,于他而言来之不易。他该怎么让自己走出感情的黑洞、让晓棠对自己产生美好的感觉,这问题逼得思轩疯狂。
周一一早,咖啡机放到了办公桌上,同事们哗然,纷纷过来看热闹,晓棠自然也来了。任专家像个解说员一般有板有眼地解说咖啡机如何使用,正义的眼神凝视过每个人的眼睛,独独除了晓棠。同事们举着各色杯子来接咖啡时,思轩皆微微笑地帮助他们,独独晓棠来接咖啡时他紧张地不敢上前,躲在一米远挠鼻根。懦弱的单身青年,他怕自己在晓棠跟前结巴发抖,怕自己在她面前脸红露馅,怕自己让对方看到他喜欢她。
思轩憎恨自己的懦弱。为什么越喜欢她越害怕她?为什么越在乎她越疏远她?为什么越是非她不可越要以冷漠无视来对待她?当同事们品尝着他花心思花大钱买来的美味咖啡时,思轩却陷入了沮丧的深渊。他冲着麦依依开玩笑、朝着吕娜打趣,唯独不敢看晓棠一眼。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是明明无法抵抗这股思念,还得故意装作丝毫不把你放在心里;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抗这股思念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不把你放在心里,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三月的最后一天,方圆上下起了毛毛春雨,包晓星不得已停耕休息。家里早乱成一团,儿子学成的衣服好些天没有换洗,煤球和年年也浑身臭臭的,女人忙了一天家务活,晚上空余时才想起鸿钧这些天没来找她。晓星翻看手机一看,已整整一周鸿钧没有来包家垣了,她发的好多消息鸿钧的回复总感觉少了些热情。包家垣是棵走风的大树,她早猜到鸿钧为何不来。
晚饭后打着去理发的名义,晓星将儿子托付给大嫂,自己穿着灰色复古长裙、荷叶袖的针织衫、银白色的蛋卷鞋去了镇上。理完发已晚上八点了,晓星满怀欣喜地去了惠民农用机械店里,彼时鸿钧的客厅里有人,晓星用暗绿色的西瓜帽遮住自己的脸庞,悄无声息地从旁边走进了鸿钧的房子。客人见店里有婀娜的女人走过,个个有眼色地道别离开,鸿钧送完客直奔房间。
“你怎么来了?”康鸿钧坐在床边的大沙发上笑眯眯地望着晓星。
“你不来找我,所以我来找你啊。”晓星躺在鸿钧的床上,抱着枕头一脸幸福。
“你太忙了,哪有时间接见我?”鸿钧惨淡地笑。
“我以前更忙,你不也来嘛!”
康鸿钧想起了晓星的丈夫,忽然间心里揣着块百十斤重的泰山石。
“怎么?你不欢迎我吗?”晓星坐了起来,两腿下了床,只因她分明看到了鸿钧脸上的严肃。
“没!我从来没有不欢迎谁。”
晓星注视鸿钧良久,见他看也不看她,心里忽然有点冷。女人长叹一声,捡起床上那柄墨绿色的帽子,重新戴在头上,然后穿好小鞋。
“我来镇上理个发,顺便看看你!你不是有客人吗?那我先回去了。”晓星整理好以后大步朝门口走去。
鸿钧忽然错愕,静观她离开他的房间,听着晓星嗒嗒嗒地走过他的客厅去大门口开门。方才送完客人他给大门上了锁,晓星力气小开不开,鸿钧赶忙起身去帮忙。男人打开了大门,望着一脸冷峻的晓星正欲夺门而出,他蓦地从后面抱住了她,把她抱进门里,然后将晓星按在门上亲吻起来。
晚上十点钟,康鸿钧望着怀里的美人儿,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你还没有离婚,外人不知,我知。我之所以这些天没去找你,是考虑到两个家庭和两边的孩子。风言风语伤不了成年人,但是会伤害小孩。”
半晌,晓星失神道:“我好不容易下决心拟了离婚协议书,一条一条写得清清楚楚,但是他没有收到。他先一步回来了。”
“我知道。婚姻是个规矩,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能轻易打破。”
“我以前也那么想,可是回来后,想法变了。相比顺从规矩,我更愿顺从自己的心。规矩是没有年限的,但是我的岁月有。如果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纪是二十岁到四十岁,那么,我已经过了,是残花一朵了。感激你垂爱,让我感觉自己还不老,还依然美好。我对他已经没有留恋了,后半生,大概率上我不会再结婚了,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一点也不怕,还有点欢喜。”
“你这分明是压抑太久之后的释放。”鸿钧笑着抚摸晓星的头发。
“是呀。社会用各种方式在打压人的天性,我已被打压四十年了,算不准我这辈子能活到八十、七十还是像学成爷爷一样活到六十多,剩下的二十年我只想洒脱一点。我不敢挑衅规矩,但也不想顺从规矩。你说我们这样对小孩不好,难道那些为了小孩不离婚的家庭就一定对小孩身心好吗?我对我的儿子,和我对我的感情,这是两件事情。”
“可能……我没有你的勇气吧。”
“没关系,就算是露水情缘,我也很感激能遇见你。”
“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知道的。”
“刚才如果你不拦我,恐怕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了。”
“我知道,你被男人伤了。”
“不对!我是我被自己伤了。往后,我再也不会伤害自己了,也不允许他人有机会来伤害自己,或者我儿子。”
“为什么你又柔弱又刚烈呢?”鸿钧双手捧着晓星的脸蛋看不够。
“因为我觉醒了。”
“风言风语厉害,何必招惹呢?在你离婚之前这段时间,我尽量少去包家垣。我知道你果决你厉害你说到做到,但也盼着你能尊重我的想法,毕竟我儿子看着呢。无论咱俩结果如何,你只要记住我会永远守着你就好。从来从来,我康鸿钧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面前这么没有方寸!星儿你给我时间,千万别像今晚这样一离开再也不见!”鸿钧捧着晓星的脸言语颤抖。
“好!放心!这段时间地里忙,我也没时间接见你。”
两人相视一笑,晓星将头埋在鸿钧胸腔里,享受他纯粹的保护和爱护。两人聊完感情,晓星转移话题说她想买灌溉车,两人于是聊起了买灌溉车的可行性,大晚上聊完灌溉车晓星又一发不可收拾地讲起了旱地施肥、豆子出苗、苗子出虫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