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本章字数过多,遂分两次更新,以下内容为《29上》的第一部分。)
寿宴结束,一行人回家,上车后两老头继续酣聊,忽然副驾驶旁伸出一个小脑袋来。
“钟爷爷,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漾漾问。
“什么问题?”钟能好奇。
“为什么那个爷爷……他的嘴……是歪的呢?”漾漾掰弯自己的嘴唇模仿马天民的嘴型。
“你自己没爷爷吗?为什么问钟爷爷不问我?”老马吃醋。
“因为你总是在训人,我已经不和你说话啦!”漾漾朝老马飞了个大白眼。
“你得检讨检讨!”钟能嘲笑老马。
“为什么呢?”漾漾又问。
“因为那个爷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被狼咬过!他在打麦场上玩,狼看到了他,就叼着他往沟谷里走,当时是叼着他的下巴那里!”钟能在自己脸上比划。
“是喜洋洋里的大灰狼吗?”
“哈哈哈……不是,是山沟里的大黑狼——吃小孩的大黑狼。”
“大黑狼为什么要吃小孩子?”
“呃……”钟能语塞。
“小孩子不听话、没礼貌,狼见了就吃了呗!你对爷爷没礼貌,晚上我叫狼吃了你!”老马抢答。
“哼,谁跟你说话啦?”漾漾拉长尾音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然后又张嘴:“你是最坏的坏蛋!比大灰狼还坏的坏蛋!我不理你啦!”漾漾冲老马一噘嘴,而后义无反顾地坐在自己的座椅上朝前看,果真一路上再也没理老马。
两老头在车后大笑。
何致远送钟能回农批市场以后,三人往家里赶。到家后快六点了,致远忙着做饭,漾漾时不时从屋里溜车出来瞪几眼老马,老头莫名其妙。老马回味今日,总而言之非常高兴——见的人高兴,吃的饭高兴,聊的天高兴,唯独那寿酒——没劲儿!老头忍不住掏出自己的西凤酒来,自斟自饮,放开秦腔,一个人在餐桌上摇头晃脑地嘬酒。
晚上桂英说要回来,致远等着她开饭。
今天对马桂英来说,真是苍凉的一天。早上一到办公室接到了她手里最大的客户——利捷公司——打来的电话,那边的客户经理说他们今年要缩减开支,下半年的展会他们公司不参加了。这头拿着电话的桂英迟迟不知如何回应,退展的原因桂英倒背如流——早在公司里听了几十遍了,可今天当别人冲着她说要退展时,她竟木讷了。职业友好地挂掉电话以后,她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愁。
这家大客户每年预定的展位顶得上十多家小公司,它不仅是桂英自己的大客户,也是公司的大客户。她失落又焦虑地在公司徘徊了一个上午,她反思自己的工作是否出现了问题。下午,她详查了利捷公司最近几年的报表,最后将数据整理出来做成个文档去找公司主管业务的副总李玉冰李姐。
四十五岁的李玉冰看完报告红唇一笑,什么也没说。这不是她近来收到的第一家大客户退展的消息了。马桂英见李姐没有说什么,稍稍放了几分心,可整个下午依然恍恍惚惚的,与其待在公司唉声叹气地,不如早早回家。
致远掐好时间,饭刚上桌,桂英便回来了。圆乎乎的女人关了门、换好鞋,左扭右扭地走进客厅来。老马见她又穿着一身紧绷绷的衣服,暗嫌其丑,明明长得又黑又壮,衣服的颜色还选得格外妖艳,老马忍不住了:“你这身丑死了!以后别穿勒肚子的衣服了!我说了多少遍了!”老马说完挤着大小眼盯着桌上的饭菜。
“嚯!”桂英站在空地上定格了,她瞪圆眼睛凝视老马,而后缓缓开腔:“我忙了一天了你不问我累不累,反倒嫌弃我穿得难看!我穿得有多难看?”桂英说完摊开手凝视致远,急需得到丈夫的支持。
致远正在舀米饭,瞧了瞧妻子,又瞧了瞧岳父,艰难开口:“哎吃饭吃饭!漾漾早饿了!”
“漾漾,妈妈穿得难看吗?”见丈夫不顶事,桂英严肃地问女儿。
“不难看!我妈妈最漂亮啦!”漾漾睁眼说瞎话,且捡好听的瞎话说。
“呵呵……”桂英听到女儿纯真无邪的赞美,腼腆又豁达地笑了。
她走进餐桌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故意语气蔫酸:“穿得好看能赚钱呀!越是北方穷的人越好面子越要脸!我们老总天天穿着老布鞋在公司进进出出的,人家老头一个展会赚一个亿,也没见人家踩着筋斗云、穿着皮革靴走来走去的!”
“你老爱穿那紧身的——真是难看!你想想你妈穿你这身什么效果,你就是什么效果!”老马语气和软下来。
“公司业务不好,饭都吃不起了还谈什么穿衣服!我不像你——有钱人,天天想着怎么穿好看!”桂英酸了几句老马,自个端起米饭先吃。
“我是说……你穿得不适合,仔仔回来你让他评一评!”
“我老公都不挑剔你挑剔什么?难看就难看!我乐意!”桂英说完气呼呼地吃起饭来。
老马瞄着桂英吃饭那样儿,全桌只她一人在那儿呼噜呼噜地吃,跟村里几天没吃饭的光棍一样吧唧吧唧地,老人心里看不惯又管不住,只任由她。
桂英今天本身走了大客户心情极差,一回家又被人说丑!有几个女人被人严肃认真地直言难看时可以优雅淡定?可怜的女人,心情越不好,肚子里越饿。
寂静的饭桌上只剩漾漾的黑眼珠子在到处乱转,忽然间门开了——仔仔回来了。和同学玩了一天的少年汗流浃背地归来,一进门顾不得换衣服、洗手、打招呼,一坐下来也呼噜呼噜地吃起了饭菜。
几分钟后,老马在擦嘴,致远夫妇也吃饱了,两口子端走碗筷去厨房一块洗碗,餐桌上剩两小孩在吃。老马又想喝酒,于是拧开瓶盖自己喝了起来。俯视两孙儿一个囫囵吞饭一个干嚼嘴巴,闻见酒味儿的老马起了三分欢欣,左手执水烟袋,右手端杯中酒,一口烟一口酒,无比惬意。
“仔仔,妈这一身丑吗?”桂英扭扭捏捏地出来了。
“不丑啊!干嘛问我这个!”仔仔觉着奇怪。
“你爷爷非得说我丑!一天天的,闲得没事找事!”桂英指了指老马,怒气调换成玩笑。
“我爷爷胡说八道呢!你那不是丑,是难看!”仔仔正儿八经又有些轻描淡写地说完后,自个吃自个的。谁想老马呛了一口烟,继而哈哈大笑。桂英气得快步走来拍打儿子,仔仔拿手臂一个劲地抵挡。
“你胆子肥了是不是……什么都敢说!让你造次!让你忤逆!让你嫌弃你老娘……”桂英笑着捶打仔仔。
“你长得不丑就是穿得难看!是你让我说的……又打我!我实话实说你又接受不了!你自己闲得没事非得臭美,还说我爷爷闲得没事找事!”仔仔蹲在椅子左一句右一句地回嘴,母子两人的胳膊和手如绳子打结一般扭成一团,老马大笑,漾漾举着勺子呼喊。
许久后,老马叫停:“行了行了,让娃赶紧把饭吃完!”桂英这才住手,去了厨房,仔仔继续吃饭喝汤。
“最后一碗汤,你要不要,不要我喝完了!”仔仔端着盆举着勺,问漾漾是否喝最后一碗青菜鸡蛋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