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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上 漾漾破天偷 致远狠心打

“还想哭!你一共偷了几次?”

“你说不说?不说我打你了!”一米八的老马将拐杖举至两米五高,演出一脸威严吓唬漾漾。

漾漾仰望如戳天一般的灾难,直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老马见哭了,放下拐杖,没法子了。

“怎么了爸?”致远出来问。

“你问她怎么回事?”老马坐在床上,指着漾漾,把六百元拍在桌上给致远看。

“不要哭,怎么回事?”致远走到漾漾跟前,拉起漾漾问。

“不准哭!马上止住!”致远厉声厉色。

漾漾吓得憋住声气和泪水。

“你是不是拿爷爷钱了?”

漾漾点点头。

“你问她偷了几次?”

“何一漾,不要哭,爸爸问你,你偷了几次?”

漾漾伸出右手五指,先弯下去一个拇指,又竖起来一个拇指。

“到底几次?”

“五次……”漾漾拉着音回话。

“你偷了五次钱!”致远难以置信。

漾漾点点头。

“偷了多少?”

漾漾摇摇头。

“不准哭,到底偷了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漾漾一把鼻涕一把泪,上幼小班的她着实数不明白究竟偷了多少。

“光这一回——六百!你看吓人不吓人!”老马指着桌上的钱。

致远挺直身体,双手叉腰,气得咬着嘴唇。

“你知道错了吗?”

“我知道了……”漾漾颤颤巍巍地说。

“先给爷爷道歉!”致远指着老马。

“我……错了……爷爷……”老马一听这个,心软得跟八月底的熟柿子一般。

“知道了也要惩罚。”

致远说完一把抱起漾漾,大步走到阳台上。从阳台上找到个塑料的晾衣架,把漾漾搬倒在他膝盖上,左手按着身体,右手拿着晾衣架直接在屁股上打起来。

老马紧忙撅着屁股猫着身子出来看,哎呦,动真格了!打得啪啪啪地响,一股脑儿打了七八下。老马想去制止可脚没动、嘴也没动。只听漾漾哭得跟杀猪似的刺耳,上下三层楼的邻居皆听得到。晓棠穿好衣服赶快出来。打完了致远把漾漾扶着站好,漾漾两手摸着屁股号啕大哭。

“以后还偷爷爷钱吗?”

“我不啦……不啦……”漾漾屏住呼吸呜咽着说,说完仰天大哭,那一脸的泪水如河一般。

“现在去你自己屋里反思反思,听清楚没?”

“我……听清楚了……”漾漾抱着屁股一边咳一边说。

“去,去你屋里。”

晓棠见她抱着屁股头朝天,哭得不看路怕她摔倒了,于是将漾漾抱进屋里。一路眼泪从额头流下来,哗啦啦地跟下雨似的,老马心疼。回屋后晓棠要抱要哄再也不让,只趴在地上抱着屁股哭着叫妈妈。

致远长吁短叹,在阳台站里片刻,然后走过来问老马:“爸,她偷了你多少钱?”

“怎地?你还给我还钱呀!啧哎!这不是钱的事,我是怕她偷上瘾烙下毛病喽!”

“嗯,我知道。”致远低头抿嘴,而后转身回屋了。

回屋后他一人双手叉腰站在屋里的阳台上,远眺窗外,心乱如麻。不打她不知错,打了她他心疼。毫无疑问,致远爱这个孩子胜过爱他自己。他一生严苛要求自己,为何如今自己养出来个偷钱的小孩。他有无数的理由可将此事化小化无看轻一些,许是他自己不冷静,他希望他的孩子是完美的、正义的、善良的。

一股气堵在嗓子眼,致远在阳台上喘了几十分钟的大气,才平静下来。平静以后的致远,依然不能继续写作。他读了太多的书,看了太多的人生,他知道一切万物诸流最后的结局,那结局让他悲观。何致远鼓起勇气选择了一个有力的方向来冲抵自己人生悲观的结局,他在努力、在计划、在冲刺。

可是,他总是被打断、被扰乱,总是在他兴致昂扬的时候生活泼给他各种怪味的臭水,他在心里无数次砸了书桌、毁了电脑、放弃自己,可绝望携手希望日夜尾随着他,他拖着自己沉重的中年肉身无奈继续前行,可笑每前行一步他便被生活往后拖拽三步。何致远做梦也幻想一个不被打扰、能自由写作的地方,哪怕这地方只容得下他和他的电脑就够了。

漾漾一直大哭,晓棠看她哭得惨痛,只让她趴在那儿自个哭。十来分钟后,等她哭得没力气声音小了,她才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漾漾在哭灼痛的屁股和无情的爸爸,那撕心裂肺的声音似是哭出了晓棠的悲惨,她抱着她也在垂泪。两个女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无法自拔,她们的泪全流到了漾漾胸前的衣服上,一会那件小衣湿透了。

三十二岁的包晓棠在哀伤什么?得来不易又即将失去的工作、虚妄而不甘的感情、日渐耷拉枯败的容颜、注定游历于底层的人生、焦虑而无望的未来……女人的中年危机在三十岁,而她们的人生危机遍布一生。她们生来是花儿,无论如何逃不出被人指点、被人采摘的命运,要想活得平等被人敬仰,除非花朵儿天生具有强劲的药性或苦练一身被世人认可的功夫,要不然等到花朵儿败了,人生也彻底谢幕了。

包晓棠在哀伤漾漾哭声之外的迷惘,哀伤屋里那被人踩踏的玩具,哀伤昏暗中舔舐伤口的自己。

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坐在客厅的老马听漾漾还在呜呜咽咽。起初听得心疼,后来看电视给忘了,忽又听到略略心烦。他不知道其他人如何处理这个问题,老马年轻时一见他们兄妹三人哭闹便凶,一凶世界立刻太平了。如今他又不能凶桂英的孩子,忍又忍不了,坐也坐不住,看也看不进,老马走到致远房门口,门开着,他敲了三下。

“怎么了爸?”

“这里有没有能走一走的地方,我……转一转、静一静!”

“呃,楼下小区……”

“比较安静的地方。”

“要不……你去顶楼,楼上是晾被子的地方,那里没人!”

“直接坐电梯上去吗?”

“嗯。”

老马说完,转身回自己屋换了身长衣长裤。来深圳以后哪儿也没去,想转的地方一个没转,医院倒是跑得路熟门清。这是老马第一次一个人出门,他理好头发、戴上鸭舌帽、放好手机和水烟袋、戴正手表,换好鞋后拄着拐杖出门了。快六点的光景,云彩正是迷人的时候。

顶楼此刻晒着不少衣服床单,老马一路弯腰绕道,寻到一处空旷的地方,找了个石墩子坐下来。三十三层的楼顶上,清风南来北往,老马环视四周,无人无声,他面朝北,仰望苍穹,心情顿时开阔起来。人不被俗世所累束,是喜悦的、清雅的。他望着被风送往北方的白云,嗅着马家屯被风吹到南国的乡土味儿。

老马点起一锅水烟,他每吸一口烟,便朝天吐出白白的烟气,愿那烟气能随着白云一道儿,绕山渡水奔向北方,穿过秦岭来到渭河边的马家屯那儿;愿那一缕缕烟气替他问候远方的马家屯,问候他逝去的家人,问候他不能时刻捧起来的黄色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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