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吃醉了乱说,姑娘莫往心里去。”卫夫人赔笑道,只是面上的道歉之意却没有话语中那分量足。
裴贞婉向来聪敏,这一冷眼看着,大抵也猜了一二,感情这是摆了一出戏,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来来回回所述,总离不开她进到侯府,以及来洛都以前的旧事,这背后,怕也是懋国侯的授意。
用这个法子打探她的情况,倒真是下作。
于是摇了摇头,噙了一丝泪意道:“李妈妈是有年纪的长辈,自然不能记恨。”
卫夫人点了点头:“还是姑娘大度,这屋外冷,不如妙之与姑娘去房中,也把妆面发髻重新理上一理,我命人传些热水,备些茶食,当作给姑娘赔罪。”
这般周全的安置,自然应允入内。
裴贞婉坐在妆台前,镜中脸颊处微微一片红晕,这一拧倒也不算重。拿了梳子正要抿发,却被卫妙之抢了去。
猜到卫夫人定是在外间坐着,裴贞婉干脆顺水推舟,对卫妙之轻声道:“二小姐面色不豫,可是因刚才之事?奴家无事的,二小姐也莫要挂心。”
“自然也是,”卫妙之摇了摇头,鬓旁的珠花亦随之晃动着,“我请姐姐住下,本想让姐姐过个好年,谁知却被我府里的人这样说,我如何能开心。”
“罢了,李妈妈也不是无中生有。”裴贞婉露出一丝苦笑,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将发油涂抹在鬓角,“我如今已有十八,在小门小户里却是也是已成婚的年纪。李妈妈疑心,也情有可原。”
虽是随口回答着,暗中却在打量着卫妙之的神色,几许犹疑,几许迷茫,却还是化为愧疚,轻声道:“姐姐心地好,又多才多艺,听说你父亲早逝,因此被耽误了也有,哪里轮得到她来说教。她也不过是我娘的乳母,平日里倒也没这么出格,真不知今日怎么这么胡闹。”
这话越说,语气却是越急恨。卫妙之到底年岁小,十二岁,正是好面子的时刻,这般被一个下人丢了侯府小姐的教养,说是替裴贞婉委屈,只怕心底的恼意也是不浅。
裴贞婉的手迟缓了一下,没有发话,继续轻柔地拿捏着。一时室内腾起尴尬的气息,宛若游丝缠住卫妙之,灼热愤懑交替,只觉浑身不自在。
直到裴贞婉理好妆发,净了手坐下,卫妙之才缓缓吐了两口气,一丝忧心地看着她。
“我早年确实有过婚约,只是两年前那家老爷捐官任了县尹,便不再想娶我这落魄秀才之女,便两相罢了。”裴贞婉静静道。
卫妙之听言,不由得柳眉倒竖:“怎么这般拜高踩低,凭姐姐的才学相貌,区区九品县尹之子只怕还配不上与你提鞋呢。”
裴贞婉听她这么讲,扑哧一笑,提袖掩了一会,道:“我还没急,小姐怎么就生气上了,不过当作不相干的人,也就罢了。倒是小姐不出门,不知民生疾苦,在普通百姓眼里,县尹已是大官了呢。”
“九品县尹,可是最末等的。”这等奇事,卫妙之孩子气犹在,早已从前面的情绪中切了过来。
“侯爷是陈国第一文臣,地位尊贵,小姐自然也不关心末等县府。可知这县尹下,还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呢,县里的老百姓,哪个不是当大老爷一样看他们?”
卫妙之自是没听过这些,不过想一想官民所界,也是一点即通的人,转而安慰道:“那也无妨,洛都人才济济,姐姐自然会有更好的姻缘。”
裴贞婉眸子闪了闪,沉声道:“如今我一个孤女,只能期盼得遇良人罢了。若有一日,有富贵权重之人垂怜,我自会让这些乡野粗鄙之人,后悔愧疚。”
卫妙之有些发怔,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呢喃道:“我不曾想,姐姐如此果敢。”
“哪里是果敢,不过存了一口气罢了。凭我的出身,自然没有富贵之福气,过了新年,我也要启程返乡去了。”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单说凭我侯府一句话,洛都多少俊杰也不敢低看姐姐,只怕他们入不了姐姐的慧眼才是。”
裴贞婉自己掩面笑了:“小姐自己的亲姐姐是贵妃,那才是人中凤,奴家虚担了一声‘姐姐’,可不敢把自己当作宫里的主子看。”
卫妙之亦发觉自己言辞有差,讪讪笑了笑,闲闲聊了几句。裴贞婉静静听着外间,卫夫人的脚步缓缓离去,想来懋国侯所交代探听之事,大抵也已讲的通透。
因了白日里的闹事,晚间卫妙之留在客院,直看着裴贞婉用了晚膳,才起身离去。裴贞婉悉心叮嘱丫鬟举灯照路,直送到门外方罢。
这一夜,洛都飘起细碎的雪粒,经风吹动,打在窗上有股沙沙的声音。裴贞婉裹了棉衣站在庭院中,映着月光看着这漫天飘絮,任由雪粒落在面上,冰凉,融化,温暖,又再度冰凉下去。
裴贞婉闭目一丝呢喃,她的心,从此要比这雪粒更冰凉,更坚硬,才能一路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