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士走后,小人利用公门的关系明察暗访,发现没一个人知道羊肠谷出了大事。第二天特意跑去现场勘查。但昨天下过暴雨,一切都冲刷得干干净净,没找到什么线索。好像那桩案子,根本就不存在。但是从下半年开始,府衙陆陆续续得报人口失踪。
“其中最骇人的,当属清水乡夏老太爷与亲家一起报官。夏老太爷靠几亩薄田,供养了儿子夏星一路读书。天启元年,二十二岁的夏星中进士入翰林院,三年做到编修。他不忘本,娶了同村一起长大的女子,在王城安了家。
“从王城到郡城才三百里,有宽敞的官道。快马加鞭仅一天,坐马车慢慢走也超不过三天。头三年的春节,夏星都带着妻子回乡看望爹娘。十五年前的春节,也就是天启四年,却没有回来。
“两公婆没在意,知道官家人过节不得闲。儿子年轻,正是求上进的时候,本来就不该老往家里跑。可到了第五个年头,夏星连信也没一封。眼瞅着又秋深了,今年到底回不回呢?公婆俩想念儿子,托人去王城询问。这不问不要紧,一问问出个晴天霹雳。
“原来头一年的四月初一,夏星得了一对双胞胎。便告假携带妻儿回乡,好让家里人照顾。谁知从那一走,杳无音信。这件案子报官后,非同小可。小人听师爷讲,夏星第一年是庶吉士,第二年是检讨,第三年成为编修,属于正七品。如果外放为官,至少做个知县。加上身处王城,近水楼台先得月,前途不可限量。
“郡府派人彻查,四处寻访,还上报了朝廷。却找不到任何痕迹,好像那一家子凭空消失了……除夏星外,其它失踪案子也集中在天启四年的夏初,由王城方向回转郡城,必经羊肠谷。有做小买卖的,有探亲的,有赶大车的……
“从栖云郡穿过羊肠谷,就进入了白沙王城下辖的登丰县地界。一年之后,听闻在天启四年的四月初二,那里的辛集马场发生了一桩惊天血案。几十口人死绝,地下还挖出了累累尸骨。我郡的刑捕久久不能破人口失踪案,挨了不少板子。得到消息,一算时间正巧对上,急忙赶过去。
“谁料到,登丰县衙根本不肯透露半点情况。它虽是个县,却归王城管辖,同栖云郡平级。如果硬要调阅卷宗,需上报刑部。一帮伙计怏怏回来,最后不了了之。到如今,没有几个人晓得当年情况了……”
等老仵作停歇,信天游问,夏家后来怎么样?
他明白,自己必是双胞胎里的一个,其他失踪人口则是信使见到的横死路人。
文士说十几个也没错,正是羊肠谷中间最狭窄地方倒下的三条蒙面大汉,一位书生一位少妇,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一个车夫一个襁褓中婴儿,四名劲装武者,总计一十三名。
信使保留了一件证物,可以证明自己身世。但那件东西,恰恰是夏星不可能拥有的。
文士又凭什么预言,十几年后会有一个小仙师来找孙栓?
栖云酒楼,到底是回家路,还是陷阱?
孙栓继续道:
“两公婆只夏星一个独子,听到消息万念俱灰。宁愿病死,也不肯用宅子换取汤药,说儿子总有一天会带着媳妇孙子回来,不能让他找不到家。旧宅子托付给亲家,亲家过几年也去世了,后面不是很清楚。”
信天游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欲走。
孙栓忙唤,等一等。
信天游不耐烦了,道:“又怎么啦?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呀?”
老仵作嗫嚅道:“这桩事颇为蹊跷,小老儿不知真假,所以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你只管讲。”
“是这样,小人早些年去过王城,知道朱雀大道直通王宫,是最富贵繁华的地段。自从文士撂下栖云酒楼的话,小人便多了个心眼。凡是去王城的,都要询问一下。蹊跷的是,十几年问了怕不下六七十人,偏偏没一个晓得。小老儿怀疑,那栋楼……其实不存在。”
信天游终于微微一笑。
见老人佝偻腰身,满头白发,想起他先前装强硬自称老夫,后来说嗨了改称孙某,最后害怕了又变回小人、小老儿,不由生出一丝怜悯,道:
“你等了十六年,很不容易。我得酬谢……”
孙栓慌忙摆手道:
“使不得,使不得。小人收了文士的玉钩,本来就应该等待。”
信天游道:
“不,玉钩只值他前面托付的,后面说的那些该由我来感谢。你不是担惊受怕吗,我就送出一个承诺。谁敢杀你,我就杀他。谁敢杀你全家,我就……算了,还是只杀他一个。”
言毕,转身离开。
孙栓愣住了,哭笑不得。腹诽道,这不是让老汉放心去死吗?
待走出篱笆门张望,哪里还看得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