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是什么?」
「还是陶器的分类,这个时期的陶器的特点为大敞口、高领、折肩、凹底或圜底,石器中最有特点的是石戈、石环。」
朱先生点头,笑道,「那么你的第四期,应该就是遗址的上文化层了吧?」
苏亦笑道,「是的!这一时期的有饰夔纹、云雷纹、方格纹的印纹硬陶及原始瓷器和小型青铜工具、兵器。」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杨先生说。
苏亦想了想,说,「我看了一下资料,比较难分期的话,还是第一层,它分布于整个发掘期,被石峡文化墓葬和石峡第三期文化遗存所打破。而且遗迹、遗物较少,这一时期稍微不注意,很容易就模糊过去。」
「此外,就是第二期,除遗址的地层外,还有大量的墓葬,这一时期的墓葬,其实也可以继续细分,可以按照简报的来,至于,墓葬的第四期已经不属于石峡文化的范畴,所以我就划入了第四期,这部分在简报中,背笼统的分为石峡遗址中文化层。」
他说完,看着两位先生的望着的眼神有些怪。
苏亦连忙说道,「以上只是我个人的愚见,两位老师不要见怪,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指正。」
瞬间,两位先生都笑起来了。
「小滑头。」朱先生笑,「之前我就杨师兄说你在地层学方面的学的比较精通,深得梁思永先生的真传,现在看来,杨师兄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这家伙也深得苏先生瓦鬲分类的精髓啊!」
苏亦憨笑,「献丑了,献丑了!」
这年头,正是考古学「中国学派」崛起的黄金年代,在科技考古受限的年代,以苏先生为首的瓦鬲分类,器物排队,就是考古学断代研究最为重要的方法方式。
想要研究史前文化,没有这本领,搞不定啊。
当然,苏亦也没有掌握啥精髓。
他对考古类型学,顶多算是摸到门槛。
石峡遗址,他现在能够接触的就是一两篇文章,以及库房里面还不知道整理到猴年马月的出土器物。
要不是经过一个多月的整理,他要是跟大言不惭地说上面这些话。
早就被两位先生给轰出去了。
然而,更加让苏亦没有想到的是,他刚说完,两位先生点了点头,朱先生就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一篇石峡遗址发掘与分期文章吧。」
怎么可能。
苏亦连忙摇头,「不行,我连石峡遗址发掘都没有参与,不合适写这个文章。」
不曾想朱先生坚持,「没事,我来给你当指导老师。」
苏亦还是摇头,「不合适,这些都不是我的成果。」
「可是你却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而且这个见解,我跟杨师兄也非常认同。」
苏亦只能弱弱地说道,「朱老师,我真的不合适,我研究的是佛教考古,对史前考古不擅长,也没有参加石峡遗址的发掘。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我都不合适。」
最终还是杨先生说,「行吧,文章让你朱老师来写,到时候,给你第二作者的署名,这个没有问题吧。」
朱先生说,「我没意见。」
苏亦也连忙表态,「我也没意见。」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对于这一幕,曹子钧跟沈明俩人也见怪不怪了。
尤其是沈明,他跟苏亦相处这段时间,更加夸张的事情都见过,更别说,跟朱先生合作写文章这种小事了。
唯一让他感慨的就是苏亦小子,还知道谦虚了。
学界普遍认为,田野考古包括调查发掘、资料整理和报告编写三个阶段。
考古发掘部分,肯定是要从布方开始,包括辨认土色,划分堆积单位,清理遗迹,提取遗物,记录发掘等;
资料整理部分,从清洗、拼对、粘接陶片开始,包括修复器物,核对文字、图纸、影像记录,挑选标本,制作卡片等;
至于报告编写部分,主要是从器物排队开始,包括遗存分类,认识遗存的年代和文化性质,复原考古遗存反映的古代社会等。
石峡遗址的发掘,苏亦没机会参与,就不说了。
资料整理,则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发掘工作站,另外一部分则是库房整理。
如果人数足够多,发掘跟资料整理是可以同步进行的,没有时间限制,而且越早弄出来越好。
发掘报告编写,是在资料整理的基础上进行的,也可以跟资料整理同步进行,前者是后者的准备工作。
然而,考古发掘跟发掘报告是没法同步进行的,实际条件不允许。
之前在苏亦参与编写河宕遗址发掘报告,也是在杨式挺做好资料整理的基础上进行的。不然,想要搞器物排队,根本就有条件。
那么发掘报告,为啥要搞器物排队,这也是中国考古学的一大特色。
说的直白点,就是历史的选择。
苏秉琦的类型学,甚至比夏鼐先生所秉持的「史语所传统」的科学考古学派更加符合当下中国的国情,更加获得社会各界的接受,这个问题,有点大,一时半会儿也论述不清楚,暂且不表。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考古报告晦涩难懂,很正常,就算是学历史的,没有参加过考古发掘,不知考古遗存如何保存下来的,更不知田野考古工作者是如何揭示和提取考古遗存的,自然也就看不懂。
不仅如此,他们也没有机会参与考古资料的整理,不知考古资料是怎样规整梳理的,对于他们来说,密密麻麻的器物文字,只会让他们眼花缭乱。
此外,没有编写过考古发掘报告,就不会知道考古资料是按照何种逻辑来编写的。
看不懂考古报告,也很正常。
别说学历史的,就算是专门从事考古学研究的人也时常有类似的抱怨,看不懂发掘报告的大有人在。
只要下够了功夫,不看发掘报告,也是可以从事考古学相关研究的,比如研究考古学史,研究文物学,这类从业者也不需要参与考古发掘、资料整理和报告编写。
然而,对于一个考古学家来说,只有经过了调查发掘、资料整理、完成报告、论文写作四个过程,才可能成为一流的考古学家。
四个环节,缺一不可。
对于石峡遗址来说,他没机会参与发掘,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因此,一些关键性的文章,他不合适写,写了,没人信服。
在编写小组中,他更多起到一个辅佐作用,不是决定性岗位。
发掘报告的编写是一个长年累月的过程,是一个大项目。
文章的发表,算是阶段性的成果。
在这个方面,社会科学跟自然科学差不多。
报告报告的编写最大的问题就是分期,把这个东西搞定了,其他东西都是填充了。
器物的分类整理,这个急不来。
登记造册,各种制定表格。
整个过程就是之前编写河宕遗址发掘报告的重复。
枯燥且乏味。
而且,环境也好不到来去,之前是夏天,热。现在初春,也冷。
待在库房,就更加阴冷了。
时不时就要把这些器物搬到院子外面透风。
苏亦还要绘画。
之前他的对第一期的划分,就是根据自己绘画的打破叠层图来给出依据的。
除了这些,还需要绘画大量的器物图。
各种器物剖面图、演化图都要绘画。
尤其是重点器物,一个都不能少。
这可是个大工程。
短短一两个月肯定是干不完。
编写小组也没打算今年内就完成,只能算尽最大的可能去完成,啥时候,完成并不确定,因为省博的考古发掘任务非常重,编写小组的两位领队都是带头人,他俩也没有办法待在省博很长的时间。
趁着春节这个空挡,开始推进编写进度。
期间,还要发表文章以及处理其他工作,这种进度就更慢了。
其实,苏亦也没闲着。
他除了整理资料外,也在做各种事情,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写写画画。
练习书法篆刻的时间是没有了,但不忙的时候,拿着手卡来背从《甲骨文编》茶歇下来的甲骨文,这个时间还是有的。
此外,他也在写文章。
而且,还是关于石峡遗址的。
不过他的切入点,跟朱先生不一样,他不搞分期。
这玩意太累了。
需要各种细致的器物排列。
想要出成果,就要好几年。
君不见张忠培先生在弄元君庙仰韶墓地分期一弄就是好几年。
就算是朱先生,一生都在研究石峡文化。
他之前的分期就是夸夸其谈。
大方向没错,但细节方面,还需要各种补充,还需要横向梳理岭南史前考古的出土的陶器类型,不然经不起推敲,这里面还有大量的各种要做。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愿意写石峡遗址发掘与分期相关文章的原因之一。
他虽然是广东的靓仔,却对岭南考古没有深入的研究,这种慢工出细活的文章,暂时不合适来弄。
那他要写啥呢?
当然是要写稻作起源的相关文章。
之前的他写的石峡遗址栽培稻遗迹初探成功发表在《文物》上,这一次,有机会接触石峡遗址的资料,还参与编写发掘报告,他肯定还要继续这个方面的工作,不能半途而废。不然,他想要在农业考古方面有所作为基本上不可能。
实际上,现在也还没有农业考古这个概念。
更谈不上成为一个学科。
甚至,稻作起源也还没有完成成为一个学术热点,参与讨论研究的学者并不多。
苏亦也是尽自己的微博之力,在有限的条件下去推动着一学科的建立。
可以说,七十年代末,国内农业考古还在萌芽阶段。
去年,被称为「中国农业考古第一人」、「中国农业考古之父」的陈文骅,恰好43岁,这一年,他终于甩掉头上带的「帽子」。
这一年,10月份的时候,他干了一件大事,创办了「中国古代农业科技成就展览」,还曾经被《光明日报》报道,指出这是「利用文物考古为农业科技发展服务的有益尝试。」
国家相关部委的领导也相续到南昌参观。
于是,这个展览也准备赴京展出。
正式赴京展出,还要一年以后,未来还要到全国各地做巡展。
然后,陈文骅就出名了。
成名以后的陈文华,干了一件事,就是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创办了《农业考古》。
19年《农业考古》期刊的成功创办,才让农业考古成为正规军,国内学界才真正认识到有农业考古这一概念,也成为农业考古这一新学科诞生的标志。
现在嘛。
关于农业考古,还是探索阶段,没谁用这个概念。
之前,苏亦写的石峡栽培稻遗迹相关文章发表在《文物》,真正算起来的话,算是七十年代,为数不多的论述这个领域的研究人员。
这篇文章一发表,陈文骅就直接写信到省博,想要跟苏亦交流。
奈何,苏亦不是省博的研究人员,对方根本没有他的通讯方式,因为当时通讯单位就是省博而不是北大。
杨先生只能代为转达。
一二来去,时间就浪费在信件邮寄的路上了。
苏亦前段时间又比较忙,根本就没有时间兼顾这边,这事就不了了之。
现在,他恰好回到省博,杨先生旧事重提,苏亦也不能继续鸽了人家,就开始给陈文骅回信。
大致介绍他的情况。
又说自己是学生,学业为重,研究领域不对口云云。
反正就是表达一个意思,老陈,农业考古不是我的研究方向,只是一个尝试,你别多想。
不曾想陈文骅的回信,更加诚恳。
说国内从事相关的研究学者稀少,青年学者就更是凤毛麟角,苏亦作为北大学子,年轻一代的领军人,愿意从事这领域研究,难能可贵,万望他百忙之中继续从事相关研究,为农业考古一领域之研究添砖加瓦。
不仅如此,还给苏亦寄了不少的相关资料。
甚至,担心苏亦觉得农业考古这一领域研究没前途,还特意点明自己的「农业科技展」大获成功,已经获得国家科委、农委相关领导的重视,未来还要赴京展出,到时候,希望苏亦能够赏光到场。
这个时候,陈文骅还没有创办专业期刊的野心,只能算是尽自己的能量去推动这专业领域在考古行业的分量。
苏亦也没提这事。
毕竟,陈文骅的农业科技展还没有真正的大获成功,也没有全国巡展,更没有名声大噪。
客观条件并不允许创办《农业考古》期刊。
但对方寄过来那么多专业资料,甚至还担心苏亦精力有限,特别把自己这些年使用过的农史文献整理成目录寄过来。
如此一来,苏亦就没有办法敷衍了。
不冲其他,就冲人家这份诚意以及热心,苏亦也要继续这个方面的研究。
结合自己写的石峡栽培稻遗迹相关文章,以及陈文骅赠送过来的资料。
苏亦觉得有必要论述一下国内稻作起源问题了。
之前他的文章观点,是结合石峡栽培稻作遗迹去简单论述丁颖教授的稻作起源「华南说」的观点。
之前的文章,苏亦只是提供考古资料证明,并不是支持这个观点,本身来说,他没有观点倾向性。
但这一次,他想尝试提出稻作起源「华南说」这个观点。
从后世的考古发掘资料来说,稻作起源「华南说」只是众多观点之中的一个,也不是最有权威性的,毕竟后来,江西仙人洞遗址就发现了中国最早的栽培水稻遗存。
然而,单凭这一点,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江西就是水稻的起源地,只能算是起源地之一,毕竟从野生稻驯化成为栽培稻,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能发现栽培稻,就说明它是起源地。
就算这里真的是起源地了,你就能百分之百的否定了其他地方不是起源地吗?
也有可能,各个地方齐头并进,水稻有多个起源地呢。
正因为如此,稻作起源成为农业考古一个非常热点的研究问题。
各种学说观点层出不穷,不断地有新的考古发现来推翻自己的观点,学者的观点也在不断的改变。
就算后世,稻作起源「华南说」也有一定的认可度。
苏亦虽然是广东的靓仔,但他也不是「华南说」的捍卫者,他只是抛砖引玉,让学界去关注这个问题吧了。
想要让一个研究方向成为学术热点,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知名学者去带动,奈何,苏秉琦先生现阶段只关注石峡文化,不关注稻作起源,更不关注「农业考古」。
因此,他只能从石峡遗址的稻作遗存出发,毕竟近年来,石峡文化就是最大的学术热点,学术新人写文章不蹭热点,没人看啊。
先蹭热度把文章写出来。
只要发表了,就好像一个靶子一样,立在那里,谁看见了,看不顺眼或者看顺眼了,都可以写文章开喷或者讨论。
只要热点起来,不管别人碰瓷还是等着别人来碰瓷,对于推动农业考古这一概念的深入人心都是有帮助的。
不怕别人碰瓷,就怕别人不搭理。
一旦学术上有热度,再结合陈文骅的「古代农业科技展」的巡展大获成功,对方个人知名度影响力上来了,学界热点也上来了,多点结合,势必会获得官方的支持,《农业考古》创办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都是套路。
从某种程度来说,苏亦也算是舍身饲虎、割肉喂鹰,为中国农业考古学的建立贡献自己的光和热。
想想,也挺伟大的。
就算他的自己的研究方向,也都没有这样卖力吆喝。
从这个方面来说,他绝对对得起陈文骅先生的殷切期待,或者说,远远超出对方的预期。
说不定,一不想小心,就真的成为国内农业考古的领军人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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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我,苏亦,中国农业考古学奠基人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