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李善面无表情继续操作,完全不理会。外间第二次响起敲门声,第三次,第四次……门终于被拉开了,迎面而来的是一只被扔过来的小兔子,惊的马周一声尖叫。“抱住了。”李善摘下面罩,漫不经心的说:“看好了,这只兔子如果死了,那就用你代替。”马周怔怔的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兔子,“你拿这兔子作甚?”“听说过五香兔头吗?”李善摸了摸兔子的小脑袋。似乎感觉到一股杀气,这畜生四脚扑腾,拼命往马周怀里钻去。“乖一点,乖一点……”李善低低呢喃,“死了那么多,就你没死……若是能挺住,嗯,留你一年再下锅。”“每日在这儿作甚?”凌敬踱步过来,“正事都不理了。”看马周要把兔子仍开,李善递去一个威胁的眼神,才随口道:“有何正事?”这句话堵得凌敬胸闷,的确,现在李善真的没有正事可以做。村中春耕、烧砖、建宅、挖掘河道都有专人负责,东山酒楼的买卖依旧火红,齐老六打制的家具送去西市贩卖,颇受欢迎。而李善本人……如今还没去吏部选任,只是有了出仕的资格,还没有正式出仕,自然是没有正事。想了想,凌敬斥道:“读经,穷极一生亦难为,你却只为科举事?”李善也想了想,诚实的点点头……哎,明清时期的那些书生,很多只读经书为了科考,连史书都不看了呢。马周将兔子放下,让赶来的小蛮送进笼子里,才劝道:“凌伯,你还不知怀仁何许人也?”“看似仁义为先,实则无利不起早。”李善嗤笑了声,就凭这句话,以后肯定好好招呼你马周!要知道,你马周是遵循历史轨迹,成为贞观年间的白衣卿相,还是就此默默无闻,以李家门客的身份混迹一生……可都掌握在我手里!凌敬懒得再训斥了,只说:“今日房玄龄辞去记事参军,改由杜淹出任。”李善的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房玄龄辞职?”“嗯。”“杜淹顶替房玄龄?”“嗯。”李善沉默了会儿,追问道:“房玄龄离开长安了?”“未曾离开,今日就在天策府内盘桓。”凌敬顿了顿,解释道:“如今房玄龄未有官职,已不能入皇城进承乾殿。”巨大的荒谬感充斥全身,李善傻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隐隐感觉这件事和自己应该多少有些关系……不过至少没有在本质上偏离历史轨迹。房玄龄和李世民翻脸……这画面李善都不敢想。正说话间,又去长安参加女眷聚会的朱氏回来了,嘴角带笑,满面春风。“母亲今日这是……”朱氏含含糊糊几句话带了过去,等凌敬、马周走了,才低声说:“今日河东柳氏一位夫人……”“河东柳氏?”李善想了想,犹豫道:“不会和柳濬有关吧?”“是柳护军的侄女。”朱氏解释道:“不过这一支有些特别,是从江南迁居回来的。”河东柳氏和北地其他门阀有所区别,当年永嘉之乱,西晋亡国,衣冠南渡,柳氏族人南迁,一支迁于汝颍,号西眷,一支迁于襄阳为东眷。前隋灭陈,一统天下之后,西眷、东眷两房也没有立即北迁,直到大业年间才陆续回到河东。所以,相对来说,这两支虽然也是河东柳氏,但势力比嫡系要弱小的多。当然了,不管怎么说,柳氏与裴氏、薛氏齐名,并列为“河东三着姓”,是天下仅次于五姓七家的门阀大族。李善本人对婚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在这个时代想找个真心相爱的女孩,比他前世还要难……前世已经够难了,兜里没钱,长得普通,还没空闲时间……如果没穿越,这时候差不多要开始住院总的悲催生涯了。嗯,主要是,反正现在身边有周氏、小蛮呢。听了儿子婉转的话,朱氏迟疑道:“柳氏那位夫人还邀我过些日子在李家相聚。”“回头孩儿交代德谋兄一声,此事不急。”李善补充道:“日后身世终有大白之日……若是提前说明,说不定会泄露出去,若不是提前说明,只怕联姻不成反成仇。”顿了顿,李善笑道:“婉言相拒,有柳濬在,河东柳氏不至于生怨,柳奭、柳亨都和孩儿熟识,等到日后大白于天下……想必更会谅解。”李善对联姻门阀世家也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反正自己这一辈子是看不到世家覆灭的……但在如今,朝局混乱的时刻,李善想拖一拖。原因很简单,李善很难判断出河东柳氏的政治立场,他也不想去判断……未必有坑,但万一有坑呢?再等几年,等李世民登基后,自己是有资格挑挑拣拣的……其他人不知道,但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是知道李善的分量和功劳的。李善的功劳不在于筹谋山东大捷本身,而是截断了太子李建成抢占军功的可能。到那时候再挑,不香吗?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之前李善就想说,只是看母亲兴致勃勃……今日不得不委婉的说出几分心思来。朱氏有点不知所措,想了会儿突然瞪眼道:“难道你还挂念那个崔氏小娘子?”李善都愣住了……这也能联系得上?“此事不用再想了!”朱氏苦口婆心的劝道:“那日长孙夫人就一言不发,次日你送了信过去,今日特地打探……”李善挑挑眉头,“如何?”朱氏眉毛都耷拉下来了,“听闻那位小娘子被禁足了,而且张家二郎被其姑母训斥。”张文瓘的姑母……李善在心里转了下,那就是崔小娘子的母亲张氏。看来那首诗还真送到那位崔小娘子手中了,李善忍不住回想当日在船板上遥望的那个女孩,临窗而立,身姿婀娜,面容看的不算真切,但似乎脸蛋精致的很,是个美人胚子。出了会儿神后,李善突然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的说:“母亲,孩儿还真不是为了那位小娘子。”“孩儿已然决议,三年……呃,四年内均不定亲!”李善在心里打鼓,自己这只穿越的蝴蝶扇起的风暴已经不小了,东宫太子李建成没能捞到平定山东,擒杀刘黑闼的大功,也不知道三年后还会不会有玄武门之变?记得历史上后面几年,夺嫡之势愈发白热化,太子、齐王拉拢秦王府大将,驱逐房玄龄、杜如晦,甚至下毒都干过……最后这件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嗯,李善记得前世看过几眼那部《大唐情史》,好像李元吉用了美人计,才让李世民喝下那杯毒酒……听到儿子如此决然的话,朱氏压着心头火气,劝道:“你如今名声鹊起,身边宠妾美婢,一个不好,就有庶长子……”李善挠挠头,这倒是个问题……不能总到了关键时候就抽身而退吧,不说爽不爽,万一形成条件反射那就糟了。看母亲已经柳眉倒竖了,李善苦着脸说:“孩儿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大郎,你本就和清河崔氏有怨……”“母亲,孩儿是有其他理由……”“大郎,那位崔小娘子都被禁足了!”李善闭上双眼,干脆利索的说:“太子、秦王夺嫡势烈,不分出胜负,孩儿何敢联姻?”“母亲也应该猜得到,孩儿虽以科举入仕,但实则已投入秦王麾下,只是外间少有人知而已。”“裴世矩身为太子詹事,裴寂依附东宫,李德武为太子千牛备身,孩儿也只能投入秦王府。”“秦王殿下尽知孩儿身世,只怕有所谋划。”“所以,婚事孩儿难以做主,母亲也难以做主,此事非秦王不可定夺。”朱氏嘴巴都能塞进鹅蛋了,儿子的婚事……和皇子夺嫡扯上关系?这两年,朱氏身为一位母亲,亲眼看到儿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也感觉到……儿子的性情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而且说话往往是云里雾里,半真半假。“真的,母亲,是真的。”李善努力摆出一副真诚的面孔,“若是河东柳氏那一支投入太子麾下,让孩儿如何自处?”“秦王殿下如何视之?”“他抛妻弃子,孩儿曾发誓,必要他付出代价,为此孩儿甘冒奇险,于山东为秦王立下大功……”“好了。”朱氏摆摆手,面无表情的起身回了后院,她完全分辨不出……儿子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李善有些抱歉,算是五真五假吧……至少联姻河东柳氏,李世民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至于李善本人的婚事……秦王妃说不定还会注意到,而李世民肯定是看都不看的。抱歉了会儿,李善转身回了小院,搂着周氏的小腰调笑几句,点点小蛮高挺的鼻尖。再过几年逍遥日子吧,等李世民登基了,再挑个贤惠的、漂亮的、身材好的,最好还是内媚的。李善从没想过李世民会失败……他觉得自己这个穿越者带来的连锁反应,还不至于让李世民的谋划落空。来到这个时代两年了,又经历了山东战事,和秦王府子弟相交颇深,再加上凌敬如今在天策府内大权在握,李善有着非常确定的认知……李世民希望通过正常的方式取代李建成。李善靠在榻上,两条腿伸长,周氏小心的捶着,小蛮捧着盒子,将黑紫色的桑葚塞进李善的嘴里。杨文干事件应该就是这两年发生的吧,李渊向李世民许诺太子之位,但之后又后悔了……正是这件事让李世民彻底失望,也正是这件事让李建成、李元吉开始肆无忌惮,最终酿成了玄武门之变。李善神思乱飞,还想着能过几年逍遥日子的时候,长安城延寿坊的一处大宅后院,张氏正在训女。“你可知,与外男书信相传……”“母亲此言差矣!”崔小娘子昂首道:“李怀仁诗才遍传长安,表兄闻新诗,亲手誊写送来,让女儿赏玩而已。”张氏被气得身子都发颤,一方面是因为女儿居然铁了心心悦那位李怀仁,居然都跟自己顶嘴了,另一方面是因为张文瓘……还想着将女儿许给侄儿张文瓘呢,而后者居然为李怀仁传信……张氏刚刚听闻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是,还好没跟嫂嫂杨氏提起这件事,不然脸都丢完了!张氏喘了几口粗气,竭力冷静下来,劝道:“近日那位朱娘子几乎每日入城,显然是在为李怀仁选妻……要知道李怀仁当日斩杀崔帛,此事已绝!”看女儿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张氏忍不住起身,扬起手在空中……一直沉默的崔信一把抓住,“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嗯,翻译一下……有话好好说嘛,怎么可以打女儿呢?劝了好一会儿后先让妻子出门,崔信坐下笑着问:“长安坊间传闻,李怀仁非推敲不能成诗,不料一日成诗,还不拿出来让为父看看?”崔小娘子犹豫了下,取过一张纸,提笔写下……那封信早就被张氏撕碎了。“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看了前两句,崔信抬头看了眼脸庞微红的女儿,他也想起去年那日女儿与李善遥遥相望的一幕。“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崔信怔怔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负盛名,不负盛名。”赞其美,叹旧事,诗中幽怨之意溢于言表……崔信这时候才知道为何妻子为何如此大怒。若是这首诗传出去,李怀仁特地写了这首诗给清河崔氏女……再联想到李怀仁去年曾驻足清河县,很容易让人猜到女儿和李怀仁曾有会面。会面无所谓……但李怀仁的母亲如今正在择媳,而崔信入京也有择婿之意,很容易传出这一男一女有旧情的流言蜚语。崔信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想了好一会儿拉着女儿坐下,低声道:“为父不瞒你。”“李怀仁其人,实是少年英杰,心机手段、才学文略均是上乘之选,但此次入京方知,此人身世诡异,为父也打探过,无人知其来历。”崔信顿了顿,他感觉到李客师是知晓内情的,只是不肯说而已。“科举入仕,既不依附东宫,又不偏向秦王,虽有名望,但根基太薄……”伸手止住女儿插嘴,崔信轻声道:“当日凌敬、魏玄成都曾言,李怀仁目光长远,又有料事于前之能,想必不会如此不智。”“再等等吧。”崔小娘子张了张小嘴,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崔信笑道:“今日为父拜访陇西李氏丹阳房李客师。”“是表叔?”崔小娘子歪着脑袋,“记得三表兄与李郎君交好?”李客师的姑奶是崔信的祖母。“嗯。”崔信轻声道:“那位朱娘子为子择妻,但李怀仁并不热心。”“虽奉养寡母,但李家诸事,均是李怀仁做主。”这是在说,李怀仁短期内不会定亲……李客师与李善以叔侄相称,这等话自然是有些分量的。看女儿脸上终于有些笑意,崔信忍着心里的酸楚安慰了几句,转身出了门,脸色立即变的阴沉沉的。娘的,你个小兔崽子,既然短期内不想定亲,却要写这等诗来挑拨我女儿!别让我找到机会,非抽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