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恍然。仇四这个大海盗一定往岛上劫掠了不少人口,尤其是那些拥有一技之长的人。比如,会使用“灰吹法”炼银的倭人大郎、三郎。
“县主,再后来几次爆发就是五年前,三年前,一年前!哎呀,如此看来,这间隔时间的确是越来越短啊!”汪清巧妙地躲过了苏澜的追问。
苏澜的嘴角勾了勾。看来,翡翠岛还真是一个充满秘密的岛屿。
仇氏兄弟也慨叹:“这次火龙吐气,似乎比以前窜得高多了!”
毋庸置疑,翡翠岛是座活火山。但是,什么时候灰飞烟灭,这得交给大自然去裁决。
满脑子疑问,苏澜转换话头,问起岛上情况。比如多少人家、多少村落?有哪些姓氏?有无庙宇、道观、学堂、医馆、宗祠?答复是,翡翠岛有大小十五个村落,男女老少有两千多人,主要有仇、汪、王、单、沈、林、马等姓氏;岛上没有庙宇和道观,但分别有一个道士、一个和尚,他们共居一处,同一道场。当然,道场也是学堂、医馆,还是宗祠。地处岛北、岛南的野鸡岛和野马岛原来也有村落,但是因为涨潮时容易淹没,村落也逐渐迁徙到了翡翠岛。翡翠岛最大的海湾在岛的南部,叫做翡翠湾。
苏澜忽然想起老爷子曾经说过仇四的生平,于是问道:“之前,翡翠岛有官府来管辖吗?是山东的,还是浙江的?”
汪清道:“之前有官府的人来罗唣,既有山东的,也有浙江的,还有福建的;不过,五年来不了一回,来一次就搜刮一大船。他们每次来就是索要金银宝石、珍珠玛瑙和税粮税银。后来,大当家的和他们翻了脸,动了手,之后二十来年都没来了。”
苏澜点头。也是,茫茫大海阻隔了翡翠岛与大陆之间的联系。上翡翠岛,意味着劳民伤财,更意味着风险重重。既有波涛汹涌灭顶之灾,也有海盗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之,官府管不了,也管不起,干脆不管了。当然,苏澜也怀疑,那一大船收获,是否进入了国库。
翡翠岛看上去近在咫尺,可又似乎遥不可及。直到一个多时辰后,船只才慢慢靠近。这才发现,一大两小并一些零星小岛是那么玲珑可爱,山水如画,满眼葱翠。
苏澜看到翡翠岛南部的海湾码头上挤满了人。汪清等人解释说,是来欢迎县主的岛民。
丰泰号和长平号、长安号、斩浪号落下风帆。丰泰号和长平号驶进翡翠湾,长安号、斩浪号则停在了岛的东南部的另外一个港湾。互为犄角,互为倚仗。
下船时,苏澜注意到,护卫和御林军们执枪握刀,杀气腾腾。就连常乐、甘甜他们也有些如临大敌的样子。看杜诚满脸肃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看汪清、王拐子等人,他们虽然警惕戒备,但却极其坦诚。双方都是人精,算是把“没有害人之心,却有防人之意”刻画得入木三分。苏澜的嘴角不禁勾了勾。
令苏澜和杜诚万分震惊、感动的是,所有来迎接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部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双膝跪地,额头在青石板上都磕出血来。他们还提篮捧匣,送来热气腾腾的面饼、蔬果和酒水。苏澜还看到了一串串高出人头的金黄甜香的香蕉串,还有硕大金黄的榴莲。把常乐、甘甜给乐坏了。
汪清介绍说,岛上除了“出海”的人,基本上都来迎接县主了。他还请殿下和县主去仇大当家故居休息,那里已经备办了饭菜和房舍。
这时,在殿州松香苑开瓷器店的马六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先是给苏澜和杜诚磕头,然后面带凄色道:“无为道长和慧能法师没来,还有几个徒弟也没来。因为他们身受重伤……”
汪清和王拐子非常吃惊,也出离愤怒:“是谁伤了他们?仇大当家早就说过,不要为难他们!”
“汪船长,没人伤害大师们。今天凌晨,两位大师亲自上天池山为县主祈福,可是突然遇到火龙吐气,喷出来的龙气十分剧毒,不仅毒损了他们的衣服、法器、法坛,还把他们的身体毒成了黑色!而且毒气入体,不能呼吸,不能说话,满地打滚,奇痛无比。”马六赶紧解释道,“其他几个人协助他们设坛做法,也同样中了毒。”
汪清和王拐子听了,难以置信地望望马六,最后直勾勾地看着苏澜。
苏澜猜测,可能是火山喷发的有毒气体中含有硫磺和氯气,形成酸雨,灼伤、腐蚀了这两位大师。于是道:“我们先去看看伤员吧,看能不能治疗。另外,也得了解一下情况有多糟糕。”
在海上颠簸了二十多天,骤然上岸,大家还有些不适应,走起路来就好比踩在棉花上,只有甘甜一人格外生龙活虎,足下生风。
在汪清和王拐子、马六的带领下,他们离开码头,沿着一条青石板路往东走去。一路上经过了两个村落。苏澜发现,这些人家都是青石地基、蚵壳墙壁、木梁布瓦。家家都是几进几出、屋宇阔朗、院落宽敞的中原地区的房屋形制,又有海疆独特的建筑风格,比如蚵壳墙壁。
苏澜还注意到,家家户户都是鸡鸭成群,牛羊满栏,菜畦遍绿,渔网满园。有些人家庭院里还满是山石盆景、奇花异草。地里甘蔗茁壮,苏澜感觉格外亲切。这里的确富得流油。看来仇氏兄弟所言非虚。村民们虽然面容黢黑,饱经风霜,但是都衣着光鲜,神采奕奕,而且虎背熊腰,彪悍威猛。一看就有山东人健壮挺拔的优良基因。也是,岛上自然条件优渥,气候温润,一年三熟,化外岛民,既无税赋,又无战祸,再加上家家都是海盗,过着大碗吃肉,大秤分金的日子,岂能不富?
很快他们到了一个濒临大海、建筑样式奇特的屋子。这里和岛上其他房屋一样,都是石头地基,蚵壳墙壁,木梁布瓦,不同的是,这里既像寺庙又像道观,是学堂又是医馆,是议事堂,还是宗祠,供奉着好些祖先牌位。
看见蚵壳屋,苏澜觉得格外亲切。
然而,老远他们就听到屋子里不断传来“噗通”的挣扎声。几个妇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却又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原来,有六个伤员正躺在议事堂的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苏澜等人进去一看,都吓一大跳。原来这几个人已经全部脱去衣衫,浑身黢黑,无法辨认五官。有几处绽开,露出血淋淋的皮肉和森森白骨。因为身上渗进许多强酸、毒气,交叉感染,皮肉和白骨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他们痛苦难耐,但是因为嗓门受到侵蚀,无法发声,只能在地上挣扎,但是越挣扎伤害越大,越是加速了死亡的进程。有四个人刚刚落气。另外两个人也奄奄一息。
有个妇人拿着两张纸上前,战战兢兢道:“汪船长,无为道长和慧能法师已经过世。他们无法说话,只能强撑着写了几句话。可惜也被……”
苏澜迷蒙中想伸手去接,杜诚和甘甜同时制止了。甘甜道:“县主小心!我医道浅陋,竟然看不出中了什么毒。但是那纸张肯定有剧毒。”
杜诚也道:“你看,那妇人的手指也变黑了,一定是中了毒。千万当心!”
那妇人哭了,扔下纸张,兀自强忍着烧灼般巨痛。
苏澜知道,纸张因为沾染了两位大师身上的强酸毒液和氯气毒气,也沾染了剧毒。
这时,杀四过来,手上缠着厚厚的布巾,拿着一根树枝拨开了地上那两张纸。只见白纸已经泛黄发黑,有几个字已经黑透,无法辨认,只依稀认出几个字。一张纸上写着“……埋骨殿州松鹤庄……”,另一张纸上写着:“……在……枫叶……与父亲作伴……”
苏澜大吃一惊,也顿悟,这两位大师果真是松鹤庄园和枫叶庄园里神秘失踪的小聂和小汤庄主!
她沉吟道:“这两位大师想来是高龄垂垂老矣,无法躲过毒气。不过,殿州松鹤庄园和枫叶庄园都是我的产业,他们遗言要归葬于此,我定会答应,并做好安排。只是本县主有一事不解,翡翠岛上的两位大师怎么都想到千里迢迢的大海那边的殿州落叶归根?难道其中有什么渊源?”
“其实,两位大师才年过三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可惜……”汪清叹道,“县主有所不知,他们年少时,原是县主庄园的庄主,只不过,风云际会中,遇到我们大当家的,结为知交,就把庄园双手奉送,跟着大当家的远渡重洋,到了翡翠岛。”
果然如此!不过,明明是劫持,却被汪清美化为主动投靠!
甘甜知道其中奥秘,白了一眼汪清,却也没有戳破。
杜诚却若有所思地看看苏澜,又看看汪清、王拐子,似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汪清继续拆白:“两位大师学识渊博,又懂些医道,于是在岛上设下道场,衣钵佛道,教化岛民,救死扶伤,教书育人……”
苏澜心里狂怼,他们不过是不愿与海盗为伍,又奈何插翅难飞,不得已苟活于此。至于仇四为什么没有杀害他们,估计,开始也是想撬开他们的牙齿,找到庄园的秘密,只可惜这二人当时年少,懵懂无知,实在是没有秘密可挖;后来,见这二人又是佛道,又是先生、郎中地服务于岛民,仇四也就无法下手了。反正他们逃离不了翡翠岛,也算是社会性死亡,不过花些米粮供养,不用担忧,更不足为惧。
就在这时,有人跌跌撞撞地跑来大哭道:“汪船长,停在岛北的船只都变黑了,就连游龙号、虬龙号和德龙号也……”
苏澜知道,游龙号、虬龙号和德龙号分别是仇四、仇阳和仇夫人的坐船。都是五千石的大船。
汪清大惊失色,眼泪夺眶而出:“什么?游龙号、虬龙号和德龙号为什么会变黑?”
王拐子也十分错愕:“游龙号、虬龙号和德龙号怎么停到了岛北?”
那人声嘶力竭、如丧考妣地哭道:“前几日游龙号去接了几位船长回来。想着县主的船队要来,而且都是大船,势必要停在翡翠湾,所以游龙号就和虬龙号、德龙号停在了岛北……”
苏澜认识此人。之前在浙江秀洲的驿站里见过他,也是海盗一个小头目。不过,仇四、仇阳和仇夫人的坐船游龙号、虬龙号和德龙号停在岛北,因为强酸氯气腐蚀变黑,可能损失的不止三条船而已。既然是仇家的坐船,里面肯定有很多财宝。而且,游龙号、虬龙号和德龙号应该寄托了人们的哀思,也是翡翠岛民的精神支柱。于是叹道:“诸位在船上应该可以看到,南风把火山灰吹到了北边大海,沿途肯定会荼毒岛北的一些地方。我想,岛北的村落、房屋、田地、庄稼、水源、船只都会受损。”
好多人抽泣着直点头。
汪清和王拐子等人当即委顿倒地,悲痛欲绝:“天意如此!天灭我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