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众目光不善的官员,听着苏澜的质问,沈浮心里一凛!果然,他中了刘希的奸计!八千两,就是刘希在他和潘坤之间扔下的一块带钩的肥肉!谁想独吞,必有一番搏杀!然而,即便是胜利者,要想吞下这块肥肉,那喉咙也会被钩子豁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而且,刘希的诱饵只有区区八千两,真是本少利多!更甚者,他和潘坤已然沦为贪婪的硕鼠,而县主则是老鼠的天敌,一只面带微笑,但却威风凛凛的大猫!
沈浮万难压住心头的滔天怒火和刻骨仇恨,也压住心头的困惑和惊诧!县主难道不应该跟弟弟沈沉在一起,然后被夫人当场捉奸,然后自己去威胁她乖乖嫁做沈家妇吗?
他忽然想起,刚才县主说,夫人遍寻不见,心中顿觉不安不妙,有些慌张起来。他压住砰砰作响的心跳,强作欢颜,谦和儒雅地道:“县主,您误会了!我正在跟潘县令商议,这八千两污泥滩改造费用该如何使用。是吧,潘县令?”
看到苏澜,潘坤一下子吓醒了。他承认,只要看到她,他就觉得自己从骨子里透着虚,透着弱,透着软,透着怂!他非常痛苦地认清了一个事实,这八千两跟他是彻底无缘了!只得嗫嚅着点头。
“这样啊?那就抱歉了!今天知府大人还有很多事,我就不打扰了。来日再来商量,再会。”说着,苏澜跟众位官员微笑、鞠躬,率先告退。
回到刘府,苏澜先去看姨母,见她正在午睡,就去了书房。大家正在议论纷纷。
常乐笑道:“没想到,小乐子扮丫鬟,给姓袁的和姓黄的煽风点火,还蛮像那回事!”
“关键是,知府大人想调查也无从下手,根本就没这号丫鬟啊!”甘甜笑嘻嘻地道。
卫五却皱着眉头嫌弃道:“我的手到现在都是臭烘烘的!把绝密信件塞到潘夫人的恭桶旁边,那滋味……”
“常乐大哥化妆成老仆人,给潘坤送信,还说,里面有八千两银票。潘坤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杀四闷笑道。
夏松也乐道:“我拿绸帕擦拭酒杯,给沈沉下药,他居然要多来一杯!”
夏柏则遗憾地道:“可惜没能多留一会,看看沈浮和潘坤的死样!”
杀四沉吟道:“县主,您今日不该这么仁慈,应该把大家都弄到花厅,让沈浮和潘坤两家当众出丑!”
苏澜长叹:“我只怕,目睹现场的一些烈性的夫人、小姐该闹着要自杀了!再说,疯狗入穷巷,得谨防他走投无路反咬一口!”
要不了多久,苏澜就会痛彻心扉,后悔欲死!
是的,她就该痛打落水狗!
此刻的知府府邸花厅,一派狼藉的动物肉欲世界!
沈浮只觉得胸口滞痛,头晕目眩!最后的一点理智就是,完了,这是害人终害己,中了猫情草的毒!
等到沈浮苏醒过来,他已经躺在书房里的卧室里。他不知道,一年多前,六皇子杜诚曾在这里训斥过陶敏。
管家沈连正守在床前。看见沈浮醒了,赶紧把他扶起倚靠在床头,又端来一杯温水。
看着一向温润如玉、剑眉星目的沈浮,脸上突现两条深刻的法令纹,且两眼无神,脸颊塌陷,短短几个时辰就苍老了十多岁,沈连打心里悲悯!
当年,皖南山区沈氏一族家家穷困潦倒,食不果腹。沈连的大哥沈进病逝,留下寡嫂和沈浮、沈雪、沈沉兄妹三个艰难度日。偏偏破窑出好瓦,沈雪七八岁就玉肌花容,明艳动人,还被高僧批卦说是贵人命!而沈浮聪颖早慧、才华横溢,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可喜报传来那天,寡嫂已是田地卖光、粮瓮干净,含泪预备让沈浮回家做一个私塾先生。眼看沈氏一族的希望就要破灭,族长,也就是沈连的伯父沈青紧急召开全族会议,决定举全族之力,全力以赴资助这个沈氏家族的子弟,一路送他考举人,考进士!为了达到目的,族里前前后后卖了六个大姑娘和四个寡妇!其中一个寡妇就是族长的儿媳!就连沈连的大女儿沈霞也被卖到那肮脏之地,就因为价钱高一些……
因为这,沈连的娘子疯疯傻傻早早过世。他也埋怨族长沈青是个不择手段、六亲不认的狠绝之徒!可是,后来看到沈浮不负众望,二十不到中了举人,二十出头高中探花郎,后来又做了内阁次辅袁文大人的乘龙快婿,而立之年,官致从三品,又是八皇子的嫡亲舅舅!前途不可估量!而沈雪也入宫做了淳嫔,生下八皇子杜来!沈氏家族因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还有,小侄儿沈沉如今也在十五、六岁中了秀才,大有沈浮接班人的势头!沈连也是与有荣焉,满怀期望又一个神话在沈家上演!
渐渐地,沈连被迫卖女求荣的那点愤懑和羞耻最后也消耗殆尽。尤其是,他做了沈浮的管家,两个儿子沈沃、沈湾还做了沈沉的小厮。唯一遗憾的是,后来他想去赎回女儿沈霞,可是却不知她飘零何处,徒留一丝叹息……
但是!沈浮娶的这位内阁次辅袁文大人的嫡次女,居然与堆福县令潘坤的夫人一起,跟沈沉发生了如此令人不齿的一幕!虽是着了别人的道,但毕竟是洗刷不掉的耻辱!
作为叔叔、管家、心腹,沈连自然知道他们的算计,就是千方百计将八皇子拱上金銮殿!为此,他们要将堆福县主谋为沈家妇,看中的就是县主强大的背景和财力!可是却害人害己,自取其辱……
“大人,我去请个郎中……”
沈浮摇头道:“叔叔。”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沈连掩住眼泪,强打精神。虽是叔父,但沈浮喜欢他称自己大人。
“栋儿……”
“大人放心。小公子恰好生病,被拘在前院,什么都不知道!周围服侍的人也一无所知!”
“叔叔费心了!那事……”
“大人放心,我已下了死命,没人敢说半个字!就连那潘坤,涉及他的婆娘,他也不敢胡说八道!”
沈浮止不住狂咳,最后咯出一口血来:“那个脑壳糊了屎壳郎的杀千刀的家伙呢?”
沈连一愣。沈浮说的是皖南土话,意思是“脑袋糊了粪球”的意思。他当然知道沈浮问的是谁。
“……婆子担水浇醒后,二公子……骑马走了。”
沈浮又咯了一口血,流出两行清泪,死死抓住沈连的手道:“叔叔,你是我的亲人,你得帮我!”
沈连也禁不住眼泪长流:“您吩咐……”
沈浮磕磕绊绊地低声说了好几句。沈连心里一惊,这也太狠了!家里的婆子、丫鬟、长随,那可是几十号人啊,格杀勿论,这也太残忍了!而且,他们大多是沈家的族亲!
沈浮从床上滚了下来,跪在沈连的面前,嚎啕大哭:“我不得不断尾求生,求叔叔救我一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沈连只得道:“我帮您!”说着,将沈浮搀上了床。
沈浮的眼睛乌云密布:“毋庸置疑,两个女人中了猫情草的毒,杀千刀的喝醉了酒!奇怪啊,他们本应该给县主下毒,怎么自己倒陷了进去?还有,潘坤的婆娘怎么也……”
“看来,只有问夫人……”沈连改口道,“您打算怎么处置袁氏?”
既不能得罪袁文,又不能让她在跟前碍眼。沈浮犹豫半天:“让我想想……不过,我得先了解一下真相。她人呢?”
“跪在书房外面。我已将贴身婆子、丫鬟全部关进柴房。”
“叔叔辛苦了。”沈浮下了床,被沈连搀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平复了心情后,冷静地道:“唤她进来。”
沈连叹口气,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披头散发、满脸憔悴、羞愧的袁娇爬进书房,跪在桌前。她瑟瑟发抖,不敢抬头,更不敢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流泪。她恨不得自尽,可她舍不得儿子,舍不得好生活……
沈浮强忍着愤懑和羞辱:“说吧,怎么回事?”
“夫君……”
“不要狡辩有的没的!从实回答!”沈浮冷冰冰地道。
“……绿玉来报,说是亲眼看见县主喝了那猫情草的茶,还把茶杯打碎了,瓷片也扫走了。然后我就让开席,亲眼看见县主喝了红酒,之后我们还喝了白酒。”她不敢大哭,只能哽咽,因为她的夫君看起来温润如玉,彬彬有礼,其实是个冷酷无情的。她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丑事,她没有好结果。盼只盼他能忌惮自己的父亲,给她一条生路。
“显然你们是中了猫情草的毒!可那猫情草何等难得,那是宫……仓促间,他们如何识破,又是如何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沈浮冷笑道,“席间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情?”
“妾身也奇怪,我给县主敬酒时,恰好她的女仆给她布菜,打落了我的簪子。然后她捡起来,重新给我簪上。”袁娇困惑地回忆,“后来,县主给我赔礼道歉,送给我一支镶七色宝石的赤金孔雀簪……”她忽然怔住了。
“怎么,有何不妥?”
“一定是那镶七色宝石的赤金孔雀簪有古怪!”袁娇突然脸色大变,“除了我,县主还给了潘坤的婆娘一支同样的簪子!还有,我记得,苏澜和她的女仆给我插簪时,我的头皮被刺痛了!果然,满桌的女人就只有我们俩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