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没有走多远,苏澜就看到路上有十几个男女老少,空着手,什么都没有拿,只是相互搀扶着往前面走。
“可怜了这一家人。这个隋灵儿真是把一家人都害苦了。”何大婶看着车外说道。
“什么,这是隋灵儿的家人?”
何大婶叹口气道:“可不是。小姐您从房间里出来之前,隋庄头带着全家跪了一院子,个个头都磕出了血。一家子就穿了自己一身衣服,什么都没带,走了。”
苏澜心有戚戚。这就是女儿连累了一家人。自己该不会……真是后怕,不敢想象。不过,这家人是畏罪赎罪,自我惩罚,自我流放。我苏澜可不是这样的。无论是于情于理于法,自己都是一身正气!那什么,不就是鬼缠杀鬼,佛拦杀佛。又不是没有干过!当下神清气爽,一派释然。
何大婶接着道:“小姐,听了您的提醒,美娘夫人吓得手脚冰凉,心惊肉跳。后来我们把甘妹妹把脉的情况告诉了老乞婆一家,他们先是不信,后来回过味来,又都对褚望破口大骂!原来前日夜晚褚望逃跑前,让老乞婆下绝育药,要把美娘害得以后再不能生孩子。可那个老乞婆却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了砒霜。”她万般佩服道,“果然如小姐所说,那老乞婆让他家的仆人郭婆子趁乱混出去,给随灵儿送的信。那郭婆子在去隋园的路上,恰好迎面碰到夫人和我们一起从随园回来。当时人很多,所以看到这个郭婆子的人有好些个。”
苏澜点点头道:“美娘准备怎么处理?”
何大婶道:“之前,美娘准备把他们一家赶走了事。后来想到您的提醒很对,也很害怕。万一他们从中做个什么手脚,我们全园和吉家真的就有可能家破人亡,万劫不复了!毕竟,没有千年防贼的!所以,决定还是实行船刑。”
苏澜疑惑地道:“什么是船刑?”
“我们船上人家,好多人死了都是葬身大海,犯罪之人也逃不了大海的惩罚。”何大婶道,“船刑,就是把犯罪之人用船带到大海深处的荒无人烟的荒岛丢掉,生死由天,听天由命!”
苏澜一愣,道:“该不会,其他人也是实行的船刑?”
“是的。”何大婶道,“这回老爷子发了狠,给阿奴灌了一碗红花,待那孽种落了胎后,就押到了船上……”
“那这隋灵儿呢?”
“多半如此……”
苏澜想,船刑其实就是流放荒岛。虽然船刑比较麻烦,但是对于罪犯确实是最好的惩罚方法。段琪之流锦衣玉食,使奴唤婢,只怕在荒岛一天都过不下去!
马车疾驶,说话间就回到了石寨港。正准备往上李厝赶,恰好马车经过海螺巷口。苏澜心念一动,道:“停车。”
苏澜让何大婶稍等,下车后又让另一辆马车上的邓谦,还有甘甜陪着,往海螺巷深处走来。
却说翘七、翘八苏屯、田明得了苏澜的命令,这几日时刻关注着全园的动态。
初九日的晚上,他们又在全园牌楼附近埋伏。刚交子时,忽然发现,一辆辆马车从全园出来,径直往码头而去。这些马车全部都严严实实地拉着厚厚的黑色布帘。他们两个骑着马刚想跟上去,可是不知道从哪里飞来几颗暗器,打得马蹄前面的地上火花四溅。还有一个中气浑厚的深沉人声道:“英雄不要多管闲事,好好走自己的道。”
苏屯和田明赶紧勒住了马。
第二天初十,他们又跑到码头上观察。只见船进船出,人来人往,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晚上,两人又悄悄跑到全园牌楼。可是,子时都过了,也没有什么异常发生,于是二人转回海螺巷口的租住地。因为肚子有些饿了,就相约到路口的小吃店吃了元宵,喝了一点小酒。
再回到租住地时,忽然发现门口有一个人躺在那里,四十岁上下,破衣烂衫,狼狈不堪,而且浑身酒气,臭气熏天,醉得已经不省人事。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就开了门,将这个醉汉扔在院子里的马厩里。两人就进屋睡了。
第二天,俩人出门时,发现那个醉汉还在马厩里呼呼大睡,俩人相视而笑出了门,又像往常一样分头在石寨港各处闲逛。当他们走到一个香料铺时,就听到老板正在骂人,原来是铺子里有个学徒昨天半夜出去喝酒,到现在还没回来上工。那老板骂了好些脏话,最后骂道:“若不是看在小郎君的面子,谁要收你做学徒……”
经过打听,他们得知这个学徒叫褚鎏,因为特别狡猾,所以人送外号叫“出溜子”。老板气愤地道:“这家伙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可是我们要靠着小郎君、靠着全园吃饭,只好忍了。他仗着自己是全园小郎君介绍来的,经常往外跑,也不知道干什么勾当去了。昨日夜里,大家都睡了,忽然有人敲窗户,说是请他喝酒,他就跑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更奇怪的是,他走后没多久,又有人敲窗,也是请他喝酒,你们说奇不奇怪?”
苏屯忽然想起家里马厩的那个醉汉,就问道:“这个出溜子多大年纪啊?”
老板道:“也不小了,二十好几了,每天晃来晃去,也不娶个媳妇。钱倒是不少,成天大手大脚……”
看样子,“出溜子”并不是马厩里的那个醉汉。
苏屯和田明晚上回到海螺巷时,发现那个睡在马厩里的人不见了。他们以为这醉汉醒过来后自己离开了,就没当回事。可是进了屋才发现,那个醉汉已经做好了简单的饭菜,正在等他们回来。
几个人互相报了名姓,自然都不是真实的。苏屯说,他们哥俩是码头上扛活的。因为知道通江达海货栈的事情,所以说出来也是头头是道。那醉汉说自己是跑内河船的水手,因为老板破产了,无奈只能在石寨港另找活路。他还说:“对不起,可能还要在你们家打扰几天。不过,我还是睡马厩,不打扰你们。”
苏屯和田明哪里肯。醉汉连晚饭都帮他们做了,再睡马厩就不合适了。所以,当晚三人酩酊大醉,歪倒在床上。
第二天是二月十二,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又叫花神节。一大早,石寨港的街头巷尾有好多人在卖花。那个醉汉听到卖花的声音,忽然号啕痛哭。原来他是在思念自己远在家乡的夫人和女儿。因为以前的花朝节,他都要给夫人和女儿买花,逗她们开心。可是今年,因为老板破产,过年后,他来到石寨港,一直衣食无着,又不敢回家。
看醉汉如此可怜,苏屯和田明都留下了同情的泪水。他们还到外面买了一些烧鸡、肘子、炸鱼,又买了一坛子好酒,还买了一大捧月季花。
中午,三个人吃着菜,喝着酒,两人又劝慰着醉汉。
正在这时,院外忽然响起了奇怪的几长几短的敲门声。这声音表示,是苏澜亲自来了。苏屯和田明非常惊讶,小姐怎么会亲自找到这里来了?两人互相丢个眼神,又嘱咐那醉汉安坐自吃。
苏屯和田明出了屋,跑到院子,打开了院门。
苏澜道:“还好,你们在家。再不开门,我就要留个字条走了。”
苏屯和田明道:“我们正在吃饭呢,小姐,不然大家进来一块吃点?”
“不用了。家里还有急事,我得赶紧回去。我来是告诉你们,看见这个叫褚望的人,立刻抓住,交给邓谦大掌柜。”说着,苏澜从袖子里面摸出笔和纸,刷刷地画了起来,画的是素描。
可是,寥寥几笔后,苏屯和田明突然失声惊叫道:“是他!”说罢,两人转身就往屋里冲了进去,一边道:“褚望就在我们家里!”
“什么?”苏澜也吃了一惊,心想,这么巧?
然而,等到苏澜冲进屋里时,褚望已经不翼而飞。只见窗户大开,一条辩不出颜色的布条正在窗缝里挂着,还不停地左右摇晃。想是褚望刚才跳窗逃跑时,惊慌失措间被撕开了衣袍。而桌子上则是杯盘狼藉,碗筷都掉到了地上。
苏屯和田明都呆呆地望着洞开的窗户。他们是军队里老斥候出生,警惕性很高,没想到竟然被褚望给骗了好几天。两人想都不想,就要跳窗去追,被苏澜拦住了,道:“与其你们就这样去追,不如拿着画像,大家去找!”说罢,就着餐桌,继续画那张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