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谢轻晗问:“翀儿,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谢翀稚气未脱的脸上带了一丝嘲讽,漂亮的嘴唇上下一碰就是一串词:“见利忘义。饱暖思淫欲。人心不足蛇吞象。”见谢轻晗曲起的手指已到了脑门上,忙笑着道:“说人话就是,人素来见利忘义,只是没想到他们忘得这么快。忘得快,说明现在的日子好过了。日子好过了,就有心思琢磨别的了。二哥,这些人的心大了,他们已经不满足安享荣华富贵,他们想要权力,你要早做准备。”
“我现在没有精力对付他们。等你二嫂进门后,他们就蹦跶不起来了。”
谢翀抓了抓脑袋问:“二嫂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谢轻晗嘴角噙笑,语气温和:“至少目前为止我没发现比她更厉害的女子。”
谢翀笑问:“那二哥到底是因为喜欢才娶她,还是因为她厉害才娶她?”
谢轻晗没有回答,只含笑看着远方,满心欢喜地盼着大婚之日早点到来。
十一月十六。细雨濛濛,雾轻云薄,风透纱窗。谢轻晗的一纸诏书让微凉的空气躁动起来。从古至今,从未有哪个君王的婚礼,在行礼前半个时辰才发布诏书,昭告喜讯;从未有哪个君王的婚礼,与皇亲国戚及达官显贵无关;从未有哪个君王的婚礼请柬如此朴素,素洁的纸面上除了新郎新娘的名字和时间,就只有谢轻晗亲笔手书的端端正正的八个字:半生风雨,携手白头;也从未有哪个君王的婚礼没有隆重的仪式,简单到只吃一顿晚餐便了事。人们怀着不同的心情猜测这桩婚姻背后的秘密,同时也猜测着婚礼现场会有怎样意想不到的情况。
已快到吉时,谢轻晗穿戴整齐,做好了拜堂的准备。见剑心在门口伸伸缩缩了好几回也没敢进屋,便问:“何事让你为难?”
“公子,慕姑娘还没回来。宾客已经到齐了,就等你俩了。老夫人那边都快急死了!怎么办啊?她若不回来,那……那咱安和国可就成全天下的笑柄了!”
“不着急。”谢轻晗想了想道,“告诉母亲,语迟会回来的,咱们再等等就好。”
说话的功夫,穿着一身新衣裳的慕蘅左躲右闪跑进停云居,边跑边喊:“二公子,慕姑娘回来了!”
一直紧攥的手松开了,谢轻晗对镜整理喜服,面目温和:“知道了。”
画麟阁中,收到请柬的人都已到齐。谢轻晗的铁卫亲随身着便服,个个欢天喜地,像是刚打了大胜仗。自从胡冰清死后,后位一直悬而未决,他们很怕这位主子从此不娶,孤独终老。现在好了,再也不必担心安和国后继无人了。最要紧的是他们希望坐在后位上的女人不但有治理后宫的能力,还能横枪立马,驰骋沙场,与谢轻晗并肩杀敌。他们在破城的那一日见识过慕语迟的飒爽英姿和过人的胆识,无一不敬服。如今,誓死效忠的主子娶了一个了不起的人,他们也算心想事成,想不高兴都难。
与铁卫的心情截然不同的,是那野心大,想将自己的女儿或本家姑娘嫁入宫中为妃为后的权臣。他们明里暗里或向谢轻晗上折子,或通过谢青梧夫妇递话,均被谢轻晗以“江山未定,无心儿女私情”为由推脱得干干净净。眼下,后位落入了一个江湖女子之手,他们虽不满却没一个明目张胆地挑理找茬。往后的日子还长,君臣之礼还是要顾。况且十三公子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若不能找准机会一击即中,蛰伏是最好的选择。
像是约好了似的,谢家的亲眷不论是嫡系还是旁支,只要沾亲带故都高高兴兴。在他们看来,不管这桩婚姻他们满不满意,也不管旁人如何看待慕语迟,这都是谢家的事。谢家的事谢家人必须撑场,不能让外人看笑话。之后他们会和慕语迟产生怎样的交集,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那都是之后的事。之后的事就之后再说。
谢轻晗刚就位,慕语迟就到了。她没有盖头,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站到新郎身边,清瘦的脸庞上没有悲伤的痕迹。顿时,气氛变得不一样了,有种满室生辉的明丽堂皇。凝神看去,只见慕语迟薄施粉黛,轻点朱唇,眼眉柔和,嘴角凝笑,是新娘子该有的幸福模样。那身大红喜服像炼丹炉中的烈火,将她的清冷与孤寂衬得淡了,还平添了些许温情。长发简单挽成髻,用一枝玉簪别着,素朴而清爽。跟在她身后的女子一个与栖凤楼的头牌姑娘雪姬同名同姓,只是样貌毫无相似之处,仪态端雅,气质更胜一筹;另一个叫玄霜的年纪尚小,圆脸圆眼,嘴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很是清秀机敏。
众臣见谢轻晗只微微颔首,神情寡淡,目光也不见欢喜,更加笃定他与慕语迟的婚姻不过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一时都很为他的魄力折服。他们用和善悦乐的笑容和滴水不漏的语言道着恭喜,暗中却已铆足了劲要拉慕语迟下马,誓将后宫之位掌控在自己手中。
罗海城一身傧相打扮,笑得分外喜庆:“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就位!”他刚要喊“一拜天地”,一名带刀侍卫匆匆赶来,在堂外拜道:“君上,外面来了一大群陌生人,吵着要见慕姑娘。属下问了老半天他们也不肯说明来意,只说有话要跟慕姑娘当面讲。”
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慕语迟盘算开了:砸场子的?谁这么想不开?我这新娘子是不是该装软弱,求保护?啧,身份暴露了就这点麻烦,不好装了。“别慌,我去看看。”
“不用你去,我已经进来了。”秋嫣然从屋顶上跳下来,叉腰笑道:“慕姐姐,你也太抠门了!喜帖都舍不得给我发一张!好在我脸皮厚,没帖子也要来吃你这杯喜酒。为了赶上吉时,我跑死了好几匹马,身子都快颠散架了。今天你得陪我多喝几杯,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