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瑶迎下台阶,笑道:“这丫头的皮是紧了,该松松了。”她牵着萧露蕊的手,不让她行礼参拜,“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圣上许你我像从前在家那样,不必依循宫中规矩,你怎么这么执拗?”
“进了宫,就得遵守宫中规矩。妾身不能让旁人挑娘娘的不是。”萧露蕊盈盈下跪,行了大礼:“妾身萧露蕊,奉旨入宫,给娘娘请安。愿娘娘一生无恙,福泽绵长!”拜完,不等慕容瑶搀扶,已自行起身:“姐姐今日备了什么好吃的?我昨儿下午陪人逛了好几家首饰店,晚上又没怎么吃东西,肚子现在唱空城计呢。”一到了上官媃面前,她的眼神明亮了,嗓门高了,连动作的幅度都大了,跟换了个人似的,完全不似跟下人说话时那副柔弱无助,像只任人揉扁搓圆的小白兔模样。
慕容瑶掐了她一把:“瞧你,吃那么多还瘦得跟猴一样,真浪费粮食!”她看看萧思源,叫过野烟,“女人说私房话旁边杵个男人彼此都不自在。你带源儿玩去,午膳时回来就行。不许再像上次那样,带他爬树抓鸟,听见没有?”
“不爬树抓鸟,难不成你还奢望他坐那安安静静地读书赏花?”萧露蕊笑道,“我这当娘的一天到晚都没个消停的,儿子还能规规矩矩的不成?”
慕容瑶也笑了:“也是。那行,随便你俩玩什么吧,别伤着自个儿就好。”
萧思源向萧露蕊和慕容瑶行了礼,催着野烟拿了家伙式就走。两人到了后花园,找了个地势平坦的地方支好捕鸟棚,又找个花木繁盛的地方躲起来,静等鸟儿自投罗网。
花园里静悄悄的,只偶尔有伺候花草的宫女走动。
萧思源瞅瞅趴在草窝里的野烟,脸又红了:原来,两人牵绳的手正亲密无间地挨着。野烟全然不察他的心思,瞪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鸟棚,生怕放走了偷食的鸟。萧思源想将手挪开,想了想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动,只悄声说:“野烟姐姐,咱不抓鸟了。你找个地方带我看风景,可好?”
“为何?这园子里有只特别肥硕的大鸟,绝对够一顿下酒菜,奴婢抓了给您。”
“怎么又说奴婢?之前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么?就咱俩在的时候,你不对我用尊称。”萧思源闷闷不乐地松开绳子,道,“你跟他们一样,就知道哄我开心!”
野烟回头看看他乌云密布的脸,陪笑道:“我这会只顾着抓鸟,给忘了。”
萧思源闻言又高兴起来:“上次我看见静怡亭靠水的那边有块大石头,我想去那晒晒太阳,你陪我?”
野烟啧啧两声:“富贵人家的心思当真摸不透,抓鸟没有晒太阳好玩么?”
萧思源不说话,朝静怡亭跑去。野烟等他跑得不见影子了才开动。长年累月困在宫里,坐得有坐像,站得有站姿,笑得有涵养,说话得有分寸,做事得深思……总之,一言一行,都得小心翼翼,不能出半点差错。就是受罚了想哭,也得先想好哭声的高低大小。野烟厌恶宫中的生活,却从未有半分不悦与抱怨。因为,慕容瑶需要她……她施展轻功,在花与树之间穿行,享受这难得的自由与快乐。
凉亭边,垂柳依依,水清如镜,鱼儿在莲叶间穿梭游玩。听见有人来,慌得潜入水深处,久久不肯露面。萧思源盘腿而坐,一颗一颗往水里扔石头,不似之前那般快乐。
野烟坐在他身旁,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像个没嘴葫芦似的,是有心事?说来听听?”她掏出两枚半青半红的果子,把大的递给萧思源。“娘娘昨天新得的贡品,雪国特产,水分足,清甜口味,特别好吃。旁人是没有的。”
萧思源忙用手绢把果子包好,装进怀里。
“干嘛装起来?不喜欢吃?”野烟啃了口果子,直啃得汁水乱流。“别告诉我你要拿回去给王爷吃。还真是?哟,看不出来嘛,还是个大孝子!”
“我就不能是孝子么?”萧思源咬着牙道,“我是孝子很奇怪么?”
野烟打量着他,笑了笑说:“有不痛快的事就说出来,别乱发脾气。”
萧思源摘下凤血石放在掌心,眼神烦躁而抑郁:“姐姐你说,圣上对我另眼相看,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么?”他冰冷的口气和饱含恨意的眼神像在审讯犯下滔天罪恶的犯人。“从我懂事时起,耳边的流言蜚语就没断过。我难辨真假,只能充耳不闻,假装自己所在的世界一片清明。可那日在摘星殿内,那个叫莫待的戳破了这层假象,他当着众人的面说我的父亲另有其人,我是他背德的产物,是不洁的,是肮脏的!野烟姐姐,我是不是不该活着?看见我,母亲会想起很多不堪的往事,她得多难过!而父亲,又该怎么忍受被兄弟欺辱的痛苦?他可是宁王,威震天下的宁王啊!他一生戎马倥偬,收失地,拓疆土,护国君,守山河,立下不世之功,令敌人闻风丧胆,有常胜将军之美誉……他要如何才能咽下这屈辱!想起这些,我就觉得我不该活着!”因为激动,他涨红了脸。又因为激动,眼里饱含泪水。他的身体颤抖着,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沙哑。他原本冷冰冰的语调更是因为这激动而变得高亢,充满了扣人心弦的情感,透着血在翻滚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