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已过,天已渐暖,宫墙内的花草大多都回春了。姹紫嫣红,水灵灵的模样并不比宫里的美人逊色,却很少有目光愿意为它们稍作停留。那些目光太忙了,忙着看别人的脸色,忙着给别人脸色看,忙着将自己的别人的脸色转化成和暖春风。花儿草儿不介意没人关注,依旧热热闹闹地开,肆意盎然地绿。
结束了与几位心腹大臣的商谈,萧煜出了密室,脑子里却还在盘算刚才所议之事,心中很是烦乱。他信步来到后花园,望着清明的夜色好一阵出神。夜风将万物之声融合为一首卿卿我我的情诗,携着花香在耳畔低吟浅唱,将胸中的浊气一扫而光。他打了两套拳,准备回房看书。
上官媃从花丛后转出来,轻声唤道:“煜儿!”她穿着初阶宫女的衣裙,神情温婉和悦,全然一位慈祥柔善的母亲,看不出丝毫的阴损狠毒。“这么晚了还在忙?是在为你父皇要为你求娶雾游国公主为妻的事烦忧?”
“是,也不全是。”萧煜上前两步,扶着上官媃的胳膊,“母后这么晚出宫是有要紧事跟孩儿商议?有事您让鸢萝姑姑传话,孩儿自会进宫去,您不必亲自前来。您出来一趟太不容易了!”
“还好。你好长时间没进宫了,娘想你了!”上官媃端详他片刻,说,“略瘦了些,精神倒还好。你呀,不是要紧事就让手下人去做,别事事亲力亲为。”
萧煜笑道:“母后这样放心不下,拿孩儿当小娃娃了。”他摸了摸石凳,稍微有点凉,“母后愿意去书房,还是就在这园子里转转?”
“这里的空气很舒服,咱娘俩就在这儿说说话吧。别担心,我虽然生在丞相府,但打小就是上墙爬屋,抓鸡追狗到处窜的主,你可千万别把我当成娇滴滴的娇小姐。”上官媃拂去对面石凳上的落花,示意萧煜也坐。“那雾游国国王皇子众多,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舞枪弄棒,骄纵着养大,要月亮就绝对不会给星星,其刁蛮任性的程度不亚于仙界的三公主,这样的人坐不稳贤王妃的宝座。你放心,娘会替你物色一个才貌双全,贤德智敏的女子为妻,绝不允许旁人拿你的终身大事牟利!”
“谢母后!”萧煜笑道,“有母后在,孩儿高枕无忧!”
“所以啊,你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好,不必再担心其它。”上官媃含笑注视着萧煜,眼里慈柔一片。“两个时辰前,苏舜卿奉旨秘密进宫了,说是为了水月砚而来。不知是何故,你父皇突然对水月砚志在必得,派出了大批高手到处打探水月砚的下落。从前他想要水月砚,是因为有传闻说水月砚关系着一部兵法,得之可安天下。据目前来看,他想要的恐怕不是天下,而是另有所图。”
“父皇已坐拥天下,孩儿实在想不出他还想要什么?”
“人总是被更玄妙更触不可及的东西引诱,这才是欲壑难填的真相。而你父皇并非被欲望勾引,是他本就是贪欲的化身。坐拥天下对他而言,不过是功能最齐全也最方便的一个玩具,根本算不得什么。他早已玩腻了历代君王玩过的那些把戏,他现在想玩更新鲜更刺激的。可还有什么比皇权在手更刺激?”
萧煜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孩儿得到水月砚也实属运气,谁能想到时隔多年,会在那穷山僻壤邂逅慕连城的老管家?依后来的情形看,知道水月砚在他手里的大有人在,不然不会一路咬着不放。孩儿尚未查清这批人是谁,父皇应该也还不知道水月砚的下落。”
“当年,凤舞山庄被屠,慕家没一个活口。为何这管家会安然无恙?还拿走了慕连城准备献给圣上的水月砚?这事越想越蹊跷,我怕有人在背后使诈。”
“老管家说,事发当晚,他已歇下。后来慕连城将他唤醒,亲自将水月砚交到他手中,叫他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守好水月砚,不能辜负圣恩。他见慕连城神色凝重,就问出了什么事。慕连城一言不发,叹着气走了。老管家担心山庄里不安全,就抱着水月砚睡在外面的马厩里,侥幸躲过一劫。这些年他东藏西躲,始终不敢忘记慕连城的托付。那日,我去清溪视察,路过一处受灾严重的村庄,发现有户农家离村子很远,且独门独院,好像不愿意跟外人往来。打听之下得知,那家只有一个独居老人,多年前逃难到这里,就再也没离开。出于好奇,我前去探望。老管家得知我是当今二皇子,哭着将水月砚交与我,托我转交给父皇。我左想右想觉得这事太过巧合,就在离开村子的第二天派明澈回去查探,结果发现老管家和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杀了,连栓在村口的那条狗都没放过。想来是有人得知了水月砚的下落,前来索要不成,便杀人泄愤。”
“之前没机会仔细问你这水月砚是怎么得来的,这会听你这么一说,倒也不像有假。”上官媃一根手指敲着脑门,脑筋转得飞快。“慕连城忠心耿耿,大祸临头都还想着替圣上办差,多忠心哪!估计他到死都想不通圣上为何会灭凤舞山庄,也不相信圣上会屠他满门。死都死得稀里糊涂的,想想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