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程知青找你呢!”
韩东塬这才放下了饼子,用那张欠欠的脸看向程柠,目光从她的脸上划到她抱着的资料上,道:“有问题吗?”
程柠只当看不见他讨人嫌的那副样子和态度,道:“没有什么问题。之前你不是让我整理这些产品资料吗?我已经整理了,想着拿过来给你看看,要不你先看看?还是我们去堂屋讨论讨论?”
“我们出去吧,”
或许是早有对象的原因,孙健是个十分体贴的好同志。
他道,“堂屋冷,程知青你留下跟塬哥说话,我们去堂屋。”
“不用,”
韩东塬叫住他,道,“是厂子的事,留下来也可以一起听听。”
又转头,冲廖盛道:“你叫徐建国过来,一会儿我们开个会。”
廖盛应下出门,他这才又叫程柠,道:“过来坐吧。”
然后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示意程柠去他的炕上坐。
程柠走过去却没坐下,就把手上的资料和稿子都放到了他炕桌上,然后把自己的稿子抽出来递给他,站着跟他道,“这个是可行产品单,这个是选出来的最可行产品设计稿,只是初稿,你先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就提一下意见,我再修改,尽量在这两天师傅来之前定稿,可以给师傅看看,让师傅有针对性的培训大家。”
韩东塬却是到了对面廖盛那边的炕上坐下,一边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稿子,一边又示意她坐下,然后就开始翻她给她的画稿,再拿了笔一页一页的修改加附注。
程柠没再站着,跟其他人招呼了一声,就顺着他的意思坐到了他对面等他修注。
看着他翻着稿子的时候不由得又想起了前世。
他后来的样子。
因为她对着最多的时候,大概就是他工作时的样子了。
他现在这样翻稿子修改的模样跟后世很不一样。
后世他工作的时候认真严肃得让人几米之内就战战兢兢。
而这会儿,他就坐在炕上,一脚随意踢在前面一张凳子上,面上没什么表情,认真却又有些懒散的样子,是年轻的,带着朝气,有些刺头的韩东塬。
程柠心里叹了口气,一手撑在炕桌上,探过头去,另一只手就指着画稿不时给他解释上一两句。
画面竟然是难得的和谐。
孙健极有眼色。
虽然韩东塬说让他们留下,他还是一手勾了朱先开,对杨红兵使了个眼色,几人一起出去了。
程柠听到动静,抬头看他们离开,还特意带上了门。
她转头看韩东塬。
韩东塬扫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程柠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耳朵好像红了些。
可惜他现在黑得很,看不太出来。
下乡半年多,他就黑得跟炭一样,也亏得他皮相好,骨相也好,这么黑也能撑出一股子凌厉的颜值来。
“这个弯钩是干什么用的?”
韩东塬敲了敲画簿,大约是提醒她别老对着他看。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这次下乡之后总是一趁他不注意就对他看。
还是用那种让人不自在的眼神,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
他仔细回想。
以前她可没这毛病。
最多就是他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暗戳戳瞪他,一脸的愤懑和敢怒不敢言。
程柠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看向画簿,道:“哦,那个啊,你不觉得这个大汤勺柄后面是弯钩形比较好看吗?不用时还可以挂起来。”
“增加技术难度。”
他道,“你分一期和二期,一期所有产品简化生产难度,二期等技术成熟了再生产。”
程柠应下,忙在小本子上记下。
两人谈了小半个钟头,等所有画稿,连产品单子都讨论完了廖盛徐建国他们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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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健拖走了朱先开,再用眼神唤走了杨红兵。
朱先开临走时卷走了桌上一框子糕点和瓜子。
几人去了堂屋。
堂屋没炕也没炉子,寒气直往身体里钻。
朱先开跺了跺脚,叹了口气,道:“你说塬哥谈个对象,他是温暖了,为啥咱们要受冷受冻啊?”
他们多可怜啊,为了去公社,凌晨三点就起了,吹了一整天的冷风,容易吗?
杨红兵有点傻气。
他问:“程知青到底是不是塬哥的对象啊?”
其他人早放弃去追究这个真相,就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现在不是,早晚也是。”
朱先开一边跺脚取暖,一边伸手从框子里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眼角余光瞅到杨红兵有些傻气的样子,突然坏心眼上来,出馊主意道,“要不然你试试,要我说程知青多好啊,长得跟仙女似的,性子又好,还能干,反正现在塬哥不承认她是对象,你就去追追看,说不定天上下红雨,她就看上你了。”
杨红兵一哆嗦。
孙健一巴掌就拍朱先开脑袋上,道:“你怎么自己不去试?”
说完转头看杨红兵,道,“你别理他,这人一肚子坏水。”
杨红兵挠了挠脑袋,很憨直道:“其实他说的都是实话,可是这谈对象的事,又不是好看就行,就算程知青再好,她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朱哥,你这话以后还是别说了,不然别人误会了,不是影响我以后谈对象?”
朱先开&孙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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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程柠还在韩东塬宿舍里议着事情。
两人谈完了画稿和可生产的产品单子,廖盛和徐建国还没回来,程柠收拾了稿子,就道:“我回去整理一下,这两天尽快给你。”
“好,”
韩东塬道,“白天整,屋子里暗的话点上煤油灯,一会儿让廖盛给你拿一桶去。”
程柠应下。
煤油这会儿也是很珍贵的,她现在一直都是用舍友的,长期用当然不行。
她这也算是因公花费。
她站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不急,”
韩东塬却是又道,“先坐着吧,等廖盛徐建国过来一起开会。对了,你数学还行吧?”
数学?
她刚刚才拿了高中数学课本给了周晓美呢。
“还,还成吧。”
她颇有些心虚道。
她记得她读书时成绩还是很好的,可毕竟死了几十年,该忘的都忘光了。
“你试试帮厂子做一下预算,”
韩东塬道,“钱是你带来的,你算算看,在我们能赚钱之前,厂子前期大概要投入多少,有不懂的就问我。”
“分几块,工人工分,原材料费,购买工具费用,还有其他,像是请师傅的费用,我们可能要去北城的差旅费,试试看。哦,你把需要的工具列出来,这些天你也在木场上工好几天了,应该大概知道需要些什么工具吧,先不用管单价,这些我已经联系了家具厂,他们会给我寄一批折旧的工具过来。”
韩东塬下乡前在北城建筑工程集团上班,干的是和下属家具厂协调安装家具的活,所以跟家具厂那边很熟,那位退休的木工师傅姚师傅也是这么认识的。
等韩东塬下乡,把工作给了程柠,单位觉着他以前干的活程柠干不了,正好家具厂有个位置,就把程柠安排了过去。
所以程柠其实对家具厂情况还更了解些。
这也是韩东塬之前明明收山货也能赚钱,但最后决定搞竹木制品厂的原因。
〹搞山货要找村民收货,要验货,要经公社卖,中间还得提防被人举报,一路都麻烦。
不像厂子,搞起来之后事情交给下面,就省事多了。
他的时间也自由。
说是前期投入由他来垫付。
其实主要也就是工人的工分。
跟城里一个月还得十几二十,熟练工人大几十的工资相比,这里实在太穷,村民和知青满工分一天也就是一斤粗粮,苞米面或者红薯,一个月三十斤粗粮,折现不过两三块钱,三十个工人,一个月也不到六七十块,就算是加点精粮,一个月也不会到一百块。
原材料费山里木头都是免费。
然后就是购买工具的一次性费用,这些他用处理价购买家具厂淘汰扔在仓库的旧工具,价格十分低廉,离送也不远了。
所以即使没有程柠送过来卖工作的钱,熬上几个月对他来说也不是很大的问题。
更何况前面几个月也不是完全赚不到钱。
过去两个月他让村民削木板,做最简单的砧板,小凳子,造型一般,但胜在质量不错,一个卖到家具厂也有两三毛,七八毛钱,出了一批货已经拿到一百多块钱。
所以办这厂子对韩东塬来说并不像别人以为得那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