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霍漱清和曾泉在自己的办公室见了面。如果去外面哪里,警卫人员要先去准备,难免动静太大,霍漱清也不喜欢那样。何况曾泉是他的大舅哥,尽管他的年纪更大些,两个人在他的办公室见面也没什么奇怪的,而且他中午实在是很忙,就连这点时间都是抽出来的。
曾泉却不知道霍漱清找自己来做什么,对于霍漱清,曾泉从来都是不排斥的,一点都没有看不起,他是看不起很多人,很多那些拜会父亲想求得升迁的人,他是很看不起的,对于霍漱清,他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好像是英雄惜英雄吧,尽管他知道自己也不算什么英雄。即便他们两个人曾经爱过同一个女人,即便他知道他心里曾经爱过的那个人为了眼前这个男人付出了许多许多,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在为这个男人付出,即便他那个时候是爱她的,可他丝毫没有恨过霍漱清,没有恨霍漱清得到了她全心全意的爱。或许,就是因为苏凡的缘故吧,就是因为他和霍漱清有过同样的心境,用同样的眼神注视过一个人,他才会觉得霍漱清比很多人都要更亲近,更愿意接触吧!
身在那样的家庭,在官场浸淫这么多年,曾泉很清楚一个人想要从政,个性太过突出的话,是很要命的,非常不可取的,会很难融进一个圈子。可是他没有办法,或许就是因为出身在优渥的家庭,他的个性难免高傲,遇着很多人都是打心眼儿里爱理不理的,就像当初在榕城的时候对待高岚一样。见着自己厌烦的人,他是很难有耐心和颜悦色的。只不过,这些年下来,这种高傲,已经在他身上收敛许多了。
只是,对于霍漱清,不管是过去的曾泉,还是现在的,似乎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尊重。
是的,他尊重霍漱清,敬他如父兄,尽管他是苏凡的哥哥,是霍漱清的大舅哥!
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和血缘无关,和辈分年纪无关。
曾泉是知道霍漱清时间很紧张的,为了不耽搁事儿,他提早到了霍漱清办公室,等着他忙完了回来,自己就坐在他的办公桌边上拿着霍漱清桌头的照片看着。
照片里,是苏凡和念卿!
曾泉苦笑了下,放下照片。
等霍漱清回来,曾泉已经等了一会儿了,霍漱清看了一眼茶几上摆着的茶杯,就让秘书出去了,自己给自己添了杯水。
“等很久了吗?”霍漱清喝着水,问曾泉道。
看起来他是很渴,喝水的速度很快,曾泉看得出来。
“刚来一会儿,随便看了看。”曾泉说着,走到沙发边坐下,环顾四周,笑了下,“这里好像还不错,我喜欢这窗外面的花儿。”
只是一句闲话而已。
“你找我什么事儿?”曾泉问。
“希悠要过来这边了?”霍漱清坐在曾泉对面,问。
曾泉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旋即却又笑了下,道:“这事儿谁都知道了吧?”
“你,是怎么想的?”霍漱清问。
“好事儿,正好发挥她的特长,也给她找了点事儿做做,总比一天到晚逛街玩儿的好。”曾泉道。
霍漱清看着曾泉,一言不发。
“怎么了?干嘛这么严肃?出什么事儿了?”曾泉哪里知道方希悠和苏凡聊过的事?哪里知道苏凡也同样和霍漱清说了?
“别拐弯抹角了,我们就直说吧!你想问什么?”曾泉道。
“你和希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霍漱清直接问道。
曾泉不语。
“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件事,只是……”霍漱清道,顿了下,接着说,“你要是对她有什么意见,就最好和她说清楚,这样憋在心里……”
“我没意见,什么意见都没有……”曾泉却说,霍漱清听得出来,曾泉是在说气话,从他的语言和表情都能知道。
“这些话,其实也不该是我和你来说的,可是,好像现在除了我,也没人合适来说这些。”霍漱清打断了曾泉的话,认真地说。
曾泉的神色也不禁认真了起来,他不知道霍漱清到底怎么回事。
“我和希悠接触的时间不长,可是我感觉的出来,她对你是一心一意的。”霍漱清道,“她看你的眼神,和你说话的语气,都是因为很爱你。抱歉,我也不想让自己这么婆婆妈妈,说这种话……”
曾泉笑了,道:“是啊,你今天很奇怪,这么八卦的。”
“爱是双方面的,曾泉。”霍漱清道。
曾泉愣住了。
“两个人结婚的原因有很多,可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结婚,婚姻之中没有爱,这样的婚姻,只不过是死水一滩而已。如果两个人不爱对方,或者说,婚姻缺乏足够的爱来维系,两个人出了问题,也就没有意愿去沟通,不愿去处理问题。”霍漱清认真地说,顿了下,他看着端起茶杯喝茶的曾泉,接着说,“当初我和我前妻,也是这样的状态。我知道我们之间有问题,可是我也懒得去提。后来,我调去江宁,我让她一起去,可是她很多年都没有过去,每一次都是这样那样的理由。时间长了,我也就懒得说了。像我们这样夫妻分居两地的,又不是只有我们一家,你也知道你身边很多同事都是一样的。”
曾泉知道霍漱清说的是实情,男人做官从一地调到另一地,女人在原来的地方有工作事业或者就是小孩老人,总之就是这样分开两地。
“可是,夫妻啊,分开时间太长,空间上的距离,迟早会变成心理上的距离。有时候那个人坐在身边也会感觉好像在千里之外,见面的时间也没多久,不是说家事,就是工作缠着,几乎没有多少时间是关心一下彼此的。”霍漱清道,“这人呢,一旦心远了,心也就飘了,飘的越来越远,远到有一天想要回来,都回不来了。”
曾泉却笑了,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忆苦思甜,还是现身说法?”
可是霍漱清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把自己要说的说完。
“如果两个人长时间不沟通,本来是很小的问题,就会变成大问题。我知道你和希悠从小一起长大,希悠也是个非常懂事的女孩子,你们和我们当时的情况不一样,你们有沟通的基础,你们有很多共同的东西来联系你们的婚姻。”霍漱清道。
曾泉一言不发,听着霍漱清说完。
“可是,你们再怎么了解对方,可你们毕竟是两个人,没有人知道对方心里想的什么,哪怕是相爱的两个人,也未必知道对方心里的一切想法。你要是不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希悠怎么会知道?”霍漱清望着曾泉,道。
曾远依旧不说话。
“你想她做什么怎么做,就直接告诉她,你有什么不高兴的,直接和她说……”霍漱清道。
曾泉苦笑了,抬头叹了口气,接着看着霍漱清,道:“你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是靠几次交谈就能解决的吗?”
霍漱清不语。
“如果你很清楚自己想要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可是你只能找到一个完全相反的人,和你梦想完全相反的人,这样的婚姻,是几句话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吗?”曾泉道,他停顿了,良久,才说,“我们,一开始就错了,一开始就……”
霍漱清看着曾泉。
“从小到大,我就被周围的人不停地暗示着,希悠喜欢我,希悠是个好女孩,如果我将来和希悠结婚,就会怎样怎样。我当然知道她很好,何止是好,简直是完美,你从她身上挑不出一点毛病,甚至有些时候会感觉她连平时走的每一步,连抬脚停步都是精确计算过的。”曾泉接着说,“她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她从来都不会说错一个字,不会露出任何一个不合适的表情,她,就像机器人一样,完美无缺,一点缺陷都没有。”
霍漱清喝了口水。
和曾泉在一起,从来都没有谈过感情的事。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苏凡,是苏凡让他们更亲近,也是苏凡让他们的关系尴尬。
两个人对彼此和苏凡的过往,向来都是心知肚明的。什么都知道却从来都不提,尴尬怎么会没有?
“可是,因为她是方希悠,因为她喜欢我,我就要和她结婚,从小到大,我就知道这个事实。她完美极了,完美到让我时常感觉她是个幻觉,极少,她极少出现意外,极少会把自己的心事表露出来。”曾泉说着,苦笑了下。
是啊,她极少表露自己的心事,而极少的那几次,都是在他面前。
“你说的对,没有爱情的婚姻是死水一滩,可是,和一个完美到极点的人在一起生活,生活也是死水一滩!”曾泉道。
不知怎么的,曾泉把自己从没说过的话,对着霍漱清说了出来。
“可是我不想这样啊!不想自己一辈子都这样活着,可我没有选择,我没有办法选择。有好几次,我都想和她说出来,可是看着她,我就什么都说不来了。我感觉自己这样太残忍,太过分……”曾泉长长地叹了口气,“所以,我就不想见她,我不想看见她在我的眼前出现,我就很少回来,而她呢,我也不懂她为什么好像对我回来不回来很不在意一样。她以前倒是去过我那里,那是苏凡和她说的,我知道。你们两个人就总是觉得任何问题都可以解决,你们觉得两个人只要在一起,才是夫妻。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们两个有这么单纯的想法,真的很羡慕。可是,不是所有的夫妻都适合在一起的,不是所有的夫妻的问题都是可以交谈来解决的。方希悠,她不需要沟通,她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决定,只要她想,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就像这次的事,只要她愿意接受,那个职位就没有人可以抢走。”
“婚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曾泉叹道。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是各有各的不幸!
听着曾泉的话,霍漱清突然意识到,曾泉和方希悠,事实上就和当初的他和孙蔓一样。
当初,他也是厌倦了和孙蔓说话,也是不想看见孙蔓,从云城回去榕城,也只是为了探望父母,而不是因为想念妻子。不像现在,不像他和苏凡在一起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想起她,只要公事没有完全占据他的脑子,只要给他的脑子留下一点点空隙,苏凡就会跳出来。他就会想和她说话,想知道自己想起她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在想他,想知道她在做什么,而这一切,都是他不自觉地就会做的事,好像完全不用费心去想她。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爱她,一切都是在爱这种东西的发酵下自发产生的行为。
而曾泉……
“你,难道想一直这么下去吗?希悠来了这边之后,她的自由时间会很少……”霍漱清看着曾泉道。
是啊,等方希悠开始履行她的新职责,两个人就更加没有时间来沟通了。过去时间充裕的时候都不愿谈,不愿交流,一忙起来还有心思吗?一点都没了。
其实,夫妻之间缺乏沟通的情况下,说什么工作忙,什么没时间都只是借口而已,只是回避沟通的借口,只是因为觉得没心思,没有那个意愿,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不想面对而已。
曾泉不语。
“希悠她爱你,她会愿意和你谈,可是,她的性格是那种不太容易开口的人。两个人总有一个人要先跨出第一步,总有一个人先正视问题,才能有机会解决。”霍漱清道,“你们尽快找个时间谈谈吧,怎么样?”
曾泉不语,只是苦笑了下。
“你们还年轻,还有时间来解决你们的问题,不要让自己的生命和激情都在冷漠中消磨干净。”霍漱清道。
“你这是经验之谈吗?”曾泉问。
“算是吧,毕竟我曾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霍漱清道。
“你恨你前妻吗?”曾泉问。
“那个时候是很不高兴的,因为她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我,可能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吧,我希望自己的妻子会在自己的身边,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不用一个人面对着四面墙,不用对着自己的影子说话。”顿了下,霍漱清说,“也许是因为对婚姻根本没有期待,也无所谓走到那一步,她不愿意配合,我也懒得去和她说什么。我,不恨她,因为,婚姻出问题,婚姻失败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过错。仔细想想,其实我自己的无所谓和,和冷漠,也是让我们婚姻失败的因素。”
“你很,坦诚。”曾泉说,“很多人婚姻失败之时,就把原因推到对方的身上。其实,我好像也是这样的人……”顿了下,曾泉道,“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不答应就好了,也许,我们两个人都会好过一点,放彼此一条生路,就不会到今天这样的样子,彼此,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
如果当初不结婚的话,就好了!
霍漱清很想问“你是为了苏凡才和希悠结婚的吗”,可他没法说出来。
“现在说这样的话,好像太迟了,是吧?既然已经结婚了,就不该说如果当初的话,是吧?”曾泉笑了下,叹了口气,道。
霍漱清依旧没说话。
“仔细想想,其实是我对不起,我,是我把她拖进这场婚姻的,是我,没有尽职,既然已经答应了和她在一起生活,我就不该……”曾泉道。
就不该心里还放不下另一个人吗?他却不能说出来。
“现在,还不晚,你们还有时间。”霍漱清道。
曾泉沉默了。
时间还有吗?曾泉心想。
离开霍漱清办公室的时候,曾泉停下了脚步,霍漱清看着他。
“我和迦因的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吗?”曾泉问道。
“那家伙,总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惹了一堆桃花。”霍漱清道。
曾泉有点难堪,其实他知道霍漱清是很清楚的,两个人都不傻,只是都不说而已。
“你,别怪她,和她没关系。”曾泉道。
“她是我要过一辈子的人,我当然相信她。”霍漱清道,“你也有要相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