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彩桦知道亲家对这个儿子的宠爱,徐梦华总是放心不下这个孩子,可是丈夫在江宁省工作,她也不能不陪着丈夫。于是,很多时候,江彩桦便代替了徐梦华关照覃逸飞,尽管覃逸飞这么一个大男人根本不需要特别的关照。不过,江彩桦这么做了,覃家夫妻也就少分心一些。
说是照顾覃逸飞,只不过就是偶尔让他到家里来吃个饭,在这个吃饭不是问题的年代,约人一起吃饭只是一种礼节和联络感情的手段而已。覃逸飞即便是独身在榕城,也不至于被饿着。
然而,江彩桦毕竟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大好,苏凡来了之后,联系、关照覃逸飞的工作,便落在了苏凡的肩上。有时候,覃逸飞原本说要过来罗家的,却因为加班没有前来,苏凡便会遵照江彩桦把家里专门为覃逸飞准备的饭菜,装进饭盒送到他的公司去。送了一两次之后,覃逸飞会主动打电话到罗家,跟江彩桦说“江阿姨,我想喝鱼片粥”诸如此类的要求。江彩桦很乐意,有时候会亲自下厨为覃逸飞做他喜欢吃的东西,然后就让苏凡送去。
覃逸飞的公司,位于榕城市中心的繁华路段,在延安路上的一座写字楼里租了三层。站在覃逸飞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可以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的玉湖。
“咦,今天的味道有点不一样啊!”覃逸飞端着小碗走过来,道。
“呃,今天是我做的!”苏凡转过头对他笑了下,道。
“哦,怪不得呢!”覃逸飞连连舀了几口粥,道,“其实,江阿姨做的味道实在太淡了,她总是那么热心叫我去吃饭,我又不好意思推辞。”
“江阿姨听见了要伤心的!”苏凡含笑道。
“你就不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覃逸飞道。
苏凡想了想,道:“呃,保守秘密的话,好像要封口费的!”说着,她笑了。
夏天的白昼,总是很长,夕阳停在西边的天空,似乎总是留恋这世间美丽的景色一般,久久不愿离开。
当夕阳的余晖映着她的笑颜如花,覃逸飞的动作,猛地滞住了。
“呃,那个……”她看着他,突然说。
“哦,什么?”覃逸飞忙敛神。
她却笑了,从他那宽大的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指着自己的嘴角,道:“怪不得你父母和江阿姨都那么不放心你,真是跟孩子一样!饭粒都粘在脸上啦!”
覃逸飞愣了下,视线牢牢锁在她的那张笑脸上,却又赶紧接过纸巾,擦了下嘴角。
苏凡摇摇头,道:“还没擦掉。”
“咦?”覃逸飞道。
“在这里!”她还是在自己的脸上指着。
覃逸飞又擦了一下,苏凡还是笑着摇头。
真想不到,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还是这么大一家公司的老板,竟然自理能力这么差!苏凡叹了口气。
她没有想太多,从他手里拿过纸巾,认真地给他擦掉了嘴边粘着的饭粒。覃逸飞一动不动,静静注视着她。
时间,似乎凝滞在这一刻,夕阳在地板上拉出的长长的影子,如同镶嵌在了地板里面一样,一动不动。
“好了。”她的话,猛地让这一个静止的画面动了起来,他的思绪也收了回来。
覃逸飞不禁尴尬地笑了下,道:“真是抱歉,我,真是有点,呃,自理能力太差了!”
苏凡笑笑,把纸巾扔进垃圾箱,道:“或许是因为离家近了的缘故?”
“哦?为什么这么说?”他反问道。
“在美国的时候,你可能想着距离家人太远,什么就都要靠自己,就锻炼出来了。现在离家近了,就算你父母不在身边,这边也有很多人是你的亲人,他们时常关心你,时间长了,或许你内心里就会有依赖了!”她说道。
覃逸飞背靠着落地窗的厚实玻璃,端着小碗继续吃粥,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人的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不到一定的境地,就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对不对?”
苏凡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难道不是吗?如果换做是以前,她怎么能想到自己会经历这些,怎么会坚持把女儿带到半岁?
人啊,都是被逼出来的!
“哦,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这一份文件,我明天要回复,可是我没时间仔细看了,现在我吃饭,你帮我看看,把大致内容告诉我一下!”覃逸飞走到办公桌边,从一摞文件夹里面抽出来一份,交给苏凡。
苏凡打开一看,是一份法语的协议书的样子。
太久没有接触专业的材料,刚开始的几行字让她适应了好几分钟。
“你坐这里看吧!”覃逸飞把自己的椅子转过来,她看了他一下,笑着说了声“谢谢”就坐在了椅子上。
那张椅子有这么大吗?她坐进去都看不见人了。
覃逸飞心想。
可是,落日的余晖就这样安静地洒进来,安静娴熟的女子,一切就如同一幅美丽的画一样,久久停留在覃逸飞的心头。
此时,这碗里的粥是什么味道,他已经尝不出来了,只觉得甜甜的。
等苏凡离开,覃逸飞看着打印出来的那份摘要,嘴角漾起深深的笑意。
果然,他没有猜错,她还是很有实力的。那么两页法语原稿,她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全部翻译完毕,而且,他现在检查过来,丝毫没有错误。
可是,另一个问题浮上覃逸飞的脑海:苏雪初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过去?明明有着如此高的外语水平,却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竟然去超市打工?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罗家的苏凡,并不知道覃逸飞的目的,她没有把刚刚的事和当初覃逸飞提议她去他公司上班的事联系在一起。毕竟,时间过了那么久,而且,她总觉得覃逸飞当初只不过是可怜她才愿意提供她一个工作机会的,现在,她已经麻烦人家够多了,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工作,她需要一个工作,毕竟,她不能一直这样在罗家混吃混喝。存的钱,快要花完了。可问题是,她没办法办理银行卡,旧的银行卡一旦使用,霍漱清一定会发现。尽管她现在不确定霍漱清还有没有在找她,可她不能冒险!
既然不能办银行卡,那就很难找一份薪酬高的工作,试问什么工作不需要用银行卡发工资呢?恐怕只有街口小吃店吧!
路过小吃店的时候,苏凡看着那些外地来的夫妇们在店里忙碌着,他们的孩子就在门口玩,难道她要让她的念卿也这样吗?万一被别人拐走了怎么办?
或许,她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给学生辅导功课。当初来罗家,是因为覃逸秋看她一个人太辛苦,现在念卿已经好带多了……
唉,还是别乱想了吧,既然当初答应了覃逸秋要给江阿姨作伴,就好好遵守承诺继续住在罗家。可她必须要想办法赚钱才行!
回到罗家,她并没有跟江彩桦说自己的打算,开始上网寻找那些兼职做翻译的。刚刚给覃逸飞翻译那篇文稿的时候,她突然找到了自信,她觉得自己可以继续从事和所学专业相关的工作,哪怕薪酬少一些都没关系。
的确,网上的确是有这类的工作,翻译文档或者为外文影视作品配字幕等等,可是很多都是通过网络付费的。幸好,榕城本地就有一些这类公司,她询问之后,对方说可以让她拿着稿件去领稿费,不需要银行转账。毕竟,单独一笔稿酬是不多的,现金结账也可以。
苍蝇蚊子都是肉,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而且,这份工作,即使她在家里也可以做。
江彩桦并不知道苏凡的计划,每次苏凡外出去送稿件的时候,都是带着念卿的,江彩桦还以为苏凡带着孩子出去散步了。
这个时代,把很多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只要你用心去发现,其实到处都可以找到生机!苏凡拿到第一笔稿酬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就在苏凡努力为自己和念卿的生计打拼的时候,霍漱清和孙蔓的婚姻,也走到了彻底的尽头。
距离苏凡离开早就过了一年,霍漱清和孙蔓的分居生活也超过了一年,霍泽楷去世也超过了一年。
霍漱清的律师,和孙蔓私下接触过几次,刚开始,孙蔓的态度依旧强硬。霍漱清得到消息,便让律师不要再去找孙蔓谈判了。
而渐渐的,孙蔓发现,原先和自己签了合同做顾问的几家公司,纷纷向事务所提出更换责任律师,否则就要解除合约。事务所的其他两名合伙人没办法,这几份合约都是涉及上百万金额的,哪怕是对方提出解约,事务所面临着失去这些客户的可能。而且,这种事,对于事务所来说,就如同“银行没有现金可取”的传言对银行造成的压力一样,绝对是致命的。于是,另外两名合伙人劝孙蔓为了大局着想,放弃这些公司的代理。
尽管心里不乐意,可孙蔓没有办法,她毕竟是事务所的一员,必须为事务所的利益考虑。然而,就在孙蔓以为这几家公司的毁约都是意外的时候,接踵而至的类似事件,让孙蔓深深意识到自己陷入了绝境。
当然,由于孙蔓是事务所的冠名合伙人,即使她现在手上只有几个没什么影响力的大案子,可她的待遇丝毫没有减。但是孙蔓天生不是那种乐享其成的人,这种只拿钱不干活的日子,她根本受不了。
当然,她知道始作俑者是谁,除了霍漱清,谁会这样逼她?不过就是因为她不答应离婚,他才对她下了狠手的。找他谈吗?他肯定会说“只要你签字离婚,我就不会再逼你”,可是,她怎么能就这样认输?
然而,就在第十家公司老板打来电话跟孙蔓说不需要她再为他们做代理时,孙蔓再也撑不住了。
那是六月的一天,霍漱清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是江宁省第一医院呼吸科打来的。
“霍书记,您夫人突然吐血,刚刚送到我们!”呼吸科的刘主任说。
吐血?
霍漱清愣住了,孙蔓这好好儿的,怎么……
的确,他从未听说孙蔓的身体有什么毛病,孙蔓的生活习惯有些不好,这是他老早就知道的。比如说抽烟、饮酒、熬夜,等等,可是,她年年体检……
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还是夫妻,接到了医院的电话,霍漱清推掉了几个见面的安排,赶到了医院。
来到病房的时候,孙蔓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不知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还是没有化妆,霍漱清看着病床上的孙蔓完全没有平时的光彩,就连皮肤似乎都失去了光泽。
“看着我这样子,是不是很开心?”孙蔓看了他一眼,道。
“好好在医院待着检查,有什么毛病就赶紧治疗!”他说,坐在沙发上。
孙蔓笑了下,道:“霍漱清,你真够狠的!你就这么着急让我给她让位吗?你就这么等不及,要把我赶尽杀绝吗?是啊,赶尽杀绝,你当初这么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在说气话,没想到你果真如此!”
“你现在有病,其他的事,不要再想,好好配合医生……”霍漱清道。
“配合医生?你现在是巴不得我死掉吧!我要是死了,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和她在一起了!”孙蔓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配合医生的,我绝对不要这样死掉,我要看着你们活着不能在一起,我要让你们痛苦……”
“孙蔓,你以为你现在碰到的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是吗?”他打断她的话,道。
“不是你是谁?”孙蔓冷笑一下,道,“你现在是市委书记,你随便一句话,就能让我死了。除了你,还是谁?你知道我的工作对我有多重要,所以你就……”
“孙蔓,你忘了你三月份发生的事了吗?你以为那件事就那么轻易过去了?你以为那件事不会对你以后造成影响?”霍漱清打断她的话,道。
三月?
孙蔓猛地惊住了。
“那些商人算计的很清楚,你犯了怎样的错误,他们记得很清楚,即使你不说,他们也不会忘记。可是,你把自己的错误造成的后果,推到我的身上……”他说,“我现在不和你说这些,你好好养病。不管什么事,等你病好了再说!”
说完,霍漱清走出去,正好刘主任过来了,两人便在病房外间开始谈论孙蔓的病情。
孙蔓看着霍漱清的背影,脑子里开始回想他说的那些话。
住进了医院,孙蔓倒是安静了许多,尽管霍漱清之后再没过来。可是,孙蔓并没有因此难过,她早就预计到了。
覃逸秋从北京来榕城探望父母,听说孙蔓住院的事,便赶来探望,却意外地发现孙蔓竟然优哉游哉地在医院里住着。按照覃逸秋对孙蔓的理解,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啊!孙蔓的反应,让覃逸秋不禁怀疑孙蔓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才让孙蔓有了如此巨大的转变。趁着孙蔓去洗手间的工夫,覃逸秋打电话给霍漱清,问他孙蔓的病情到底怎样。
霍漱清跟她说是肺炎,覃逸秋却不信。
“如果是肺炎的话,怎么咳血的?怎么至于在医院里住这么久?”覃逸秋道。
“医生跟我说的是肺炎,也没有到咳血的地步,初期症状有些重,现在已经缓解了许多。而且,因为她平时抽烟太多,肺本来就有毛病,现在在医院住着,也是给个机会休养一下。”霍漱清解释道。
覃逸秋看了一眼洗手间的方向,在阳台上压低声音道:“漱清,你们到底怎么了?你……”
“小秋,你过去和她聊聊就好了,别的事,暂时不要多说。今晚我请你吃饭,等会儿发短信给你说地址!我现在还在忙,就先挂了。”霍漱清说完,就挂了电话。
可覃逸秋哪里知道这夫妻俩怎么了?
很快的,孙蔓就从洗手间出来了。
“走吧,我们去花园里散散步。病房里待着也不舒服。”孙蔓笑着说。
两人闲聊着,直到来到了住院部后面的花园,孙蔓才坐在一张长椅上,望着前面的草地,对覃逸秋道:“他在和我离婚!”
“离婚?真的?”覃逸秋问。
孙蔓点头,道:“你不知道,我现在真的是四面楚歌,不管是工作还是身体,都一塌糊涂。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变成这个样子,我……”
覃逸秋和孙蔓虽然不是要好的姐妹,可是毕竟有霍漱清的情面在,两人也是颇有来往。可是,由于孙蔓对霍漱清的敷衍,覃逸秋内心里一直对孙蔓有隔阂,这次来探望孙蔓,也只不过是为了霍漱清而已。此时,听孙蔓如此说,覃逸秋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消化。
之前他们两个闹离婚的时候,不是被我爸劝过去了吗?怎么现在又……
“我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他要这样坚决?”孙蔓叹道,她望着覃逸秋,道,“逸秋,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咎由自取?”
“你们的事,我,不便多说。”覃逸秋道。
孙蔓苦笑了下,道:“唉,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过去,的确是我错了太多,我这一年也想过,如果我可以多关心他一点,或许,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你现在能想明白,也不容易!”覃逸秋道。
孙蔓听得出来覃逸秋话里的倾向性,却也不再计较了,覃逸秋和霍漱清的关系,她怎么会不知道?不管她和霍漱清怎么样,覃逸秋绝对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可惜啊,他不给我机会!这一年多,我不管怎么做,他都不在意。也许,他真的是做了决定吧!”孙蔓道。
覃逸秋不语。
的确,她没有立场来评价霍漱清和孙蔓的事情,只管听着就好。如果霍漱清和孙蔓真的走到了这样的地步,而孙蔓现在这么跟她说,多半是想让她把这些话说给霍漱清听吧!孙蔓知道她肯定会和霍漱清见面的。